深夜,明月当空,天上星斗像是一只只苍穹之眼,注视着芸芸众生,无喜无悲。
分余山,野林里,漆黑一片。
原本幽幽的枭音虫鸣似乎受了惊吓,闭了嘴,禁了声。只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急促脚步声,夹杂着野兽沉重的喘息,一路向林中深处奔去。
嗖嗖嗖——
三道金光齐齐向着林中黑暗某处射去,迅疾无比。紧接着,只听草丛深处“呜嗷”一声,脚步声戛然而止,树林里立即恢复了往常的寂静。
“看看去。”金光来处传出一个声音,苍老、冰冷。
片刻后,伴着一声轻微的叹息,一颗大树背后走出一个少年。
少年约有十四五岁,衣服破破烂烂的,有些邋遢。半散不散的发髻,让他的脑袋看起来像个灯笼,借着月色,依稀能看见他很是俊俏的脸上一块块的淤青。
走近了草丛,少年的神色变得慎重起来。一边小心翼翼地向前探步,一边从脏衣衫里摸出几张黄符。走了约莫二三十步,便听见草丛隐隐传来野兽的喘息声。
少年小心翼翼地拨开草丛,想先看看内中情况。突然,黑暗中毫无预兆地出现两只泛着绿光的兽瞳,恶狠狠地盯着少年。
少年心中猛地一翻,但还未等他做出任何动作,一只锋利的爪子便迎面掏来。
仓促间,少年只能勉强一挺腰身,头向后仰,堪堪躲过五官要害,而胸口却被利爪撩了一下。少年“哎呦”一声,无暇细看胸前伤势,脚下急挫,双臂连摇带摆,身形狼狈地向后飞掠。
可没等他后退几步,草丛里猛地扑来一头灰白色的巨狼,血口大张,直奔面门。少年心中一急,脚下顿时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中黄符也拿捏不住,掉落一旁。尾椎处传来的剧痛直冲头顶,让他差点嚎出来。
少年一边心中骂着“你奶奶的臭树根子!”,一边急忙伸手入怀,想要再摸一张符箓。忽然只觉双肩一沉,两只沉重的白毛大爪子迎头扑来,死死把他按在地上,一张血盆大口,携着满嘴的腥臭热气,向着他的脖颈狠狠咬下。
生死关头,少年不知哪里来的无穷力气,猛地用一只手掐住狼的脖子,另一只手胡乱朝狼眼睛挠去。
这下子热闹了,只见地上一人一狼,一上一下地抱在一起,下边的人龇牙咧嘴紧闭双眼,掐着狼脖子一通乱抓乱挠。上边的狼脑袋左绕右转,一味地只想撕开他的脖颈。可怜的少年,被锋利的獠牙刮的一脖子一手的伤痕,不仅如此,巨狼口涎横飞,甩了他满手满脸的唾液,弄得他的伤口一阵阵的刺痛。
“……老……老家伙,动手啊……!”
无人回答。
“……救我啊……!”
还是无人应声。
“……主……主人……救命!”
少年咬牙切齿,一脸愤恨,勉强从嘴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不长记性的东西,……咳咳……”
一人一狼的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来了一个瘦削的小老头,一边掩口轻咳,一边冷冷地看着地上少年。
纠缠了片刻,巨狼似是被逼得急了,愈发变得凶猛狂暴。少年终于坚持不住,双手力量略略一松,锋利的狼牙直奔他肩颈啃了下去。
“破!”
老者干瘪的嘴里轻轻吐出一个破字,就听噗噗噗三声闷响,巨狼身躯颤了几颤,没来得及发出半声嚎叫,便软绵绵地倒在张奴儿身上,一动不动,死了。
地上的少年大口喘息,双臂无力地扔在地上,微微颤抖。巨大的狼头沉沉地压在他单薄的胸口,紧张加上用力过猛后的虚弱感让他有些眩晕。
老者看都没看他一眼,只走到狼的腹部处蹲下,右手掌并指为刀,噗的一声穿透狼皮刺入狼腹。
一阵翻腾摸索之后,手掌一抽一翻,一颗核桃大小、泛着青光的物件跃然掌心。
“呵呵呵……今天收成不错,也不枉老夫追了这两天一夜!”这老头显然是心情大好,冰冷的声音中居然生出一丝喜意,随后扫了一眼地上的少年,笑道:“嘿,这碧眼苍狼实力堪比六品高手,你当它还是你以往对付的寻常小妖吗?咳咳……好了,暂且不与你为难,没死就跟上吧!”
狼尸腹部血如泉涌,流淌的鲜血打湿了少年上下衣裤,一股让人作呕的血腥气味四散开来。
感受到身上的尸体正在慢慢冷下来,少年胸中猛地涌起一阵愤怒:“你到底要干什么!这些妖兽到底哪里招惹你了?”
“哼哼……妖孽可憎,危害世间,吾必尽诛之。”把玩着手中的妖兽内丹,老头随口回答着。
“妖怎么了?妖杀你全家了?”少年推开身上狼尸,坐起身小声嘀咕着。
砰——咔嚓!
一声巨响,林中飞鸟惊慌逃散,周围的草木被气劲冲击的四下摇摆。
下一刻,老者干枯的手掌狠狠的掐住少年的脖子,将他举到半空。少年的脸色霎时涨成紫色,昏暗的月光下仍然清晰可见,而少年背靠着的大树早已被撞成两段。
“兔崽子!”老者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凛冽的杀气,双眼之中射出一抹狠厉之色,死死地盯着少年:“你找死?”
老者掐着他的手又是一振,力道一紧,随即少年白眼上翻,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双手无力的拉扯着老者钢爪一样的手掌,痛苦至极。
“你要是再敢放肆,仔细了你的皮!”老者的声音慢慢归于平静,手臂一甩,把少年摔在地上:“张奴儿,你小子记住了,你这辈子就是我洪三陆的奴才,再有一次,我打断你的腿!”言罢转身,再不看名叫张奴儿的少年一眼,一边咳嗽着,一边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少年趴在地上,喘息良久才慢慢起身,啐出一口血水,又恨恨地擦了擦嘴角鲜血,佝偻着身子,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
张奴儿从小被洪三陆养大,在他很小的时候,曾一度以为自己是老头洪三陆的孙子,甚至是老来得的儿子。后来大了懂事了,才发现自己荒唐至极。
虽然张老头算是对自己有养育之恩,但也仅仅就是养了他而已,跟养了条狗看家,养了头牛耕地区别不大,要是干不好活,也少不了一顿毒打。
此外,他要称呼张老头“主人”,而他则是“奴仆”。
老光棍养了个孤儿不容易,自己服侍他算是报恩,对自己恶一点也还能忍,将来这怪脾气老头子咽气儿了,也算两清了。他经常这样告诉自己。
但是,事情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张奴儿今年十五岁,大概六七年前。洪三陆开始教他修习一种叫做“功法”的东西。
功法分两种,第一种很容易,无非是坐在地上,用一些怪异的方式呼吸,但也很无聊,所以每次练功睡着的时候,洪三陆都会赏他一顿毒打。
第二种功法挺奇怪,其实基本上没张奴儿太多事情,只是洪三陆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让他脱光了衣服,然后拿些红色的液体在他身上画些奇奇怪怪的图案,他看不懂是什么,他只是知道,那些红色的东西,是血。
除此之外,洪三陆还教了他一些“黄纸术”,可后来老头告诉他,黄纸是给死人烧的,他那个不是黄纸,而是“符箓之术”。
张奴儿在练功方面其实很有天分,洪三陆教给他的功法他都精进神速。可是他越是精进神速,洪三陆看他的眼神越是奇怪。那眼神不是惊叹他进步之快,那眼神的含义很明显,嘲讽、轻蔑、有幸灾乐祸,还藏着一丝丝的兴奋。
张奴儿看的真切,却想不明白,不过他也知道,除非老头子告诉他,否则他永远都不会知道那眼神代表了什么。好在“功法”一直练着,他也并没感觉到什么不对劲,时间长了也就不在乎了。
后来有一天,洪三陆告诉他功法练得小有所成了,以后可以跟着他去“打猎”了。
打猎不是打个山鸡野兔祭五脏庙,打猎其实是屠杀,疯狂的屠杀。杀修为高的妖兽,取其内丹,杀修为低的小妖,曝尸荒野。
他问洪三陆为什么要杀妖,洪三陆说妖兽内丹是炼药的宝贝。他又问那为什么没结丹的小妖也要杀,洪三陆告诉他,除了人心,妖就是世间最邪恶,是最可恨的东西,人人得而诛之,以永绝后患。
年少的张奴儿还未曾体验过人心险恶,妖有多邪恶他没见过,他只是觉得,世间生灵本无天生的高低贵贱,妖类邪恶与否,那也不好说。狼杀羊,对羊来说,狼就是邪恶;羊吃草,对草来说,或许羊就是邪恶的。
况且比起所谓天性邪恶的妖类,洪三陆似乎更加穷凶恶极,更像是一头野兽,一头发了疯、变了态的野兽。
多年来死在他手中的妖兽不计其数,疯狂的屠杀让张奴儿的良心倍受折磨。
少年开始一次次地怀疑、质问、阻拦、甚至是哀求、咒骂,换来的却是一次次的惩罚。张奴儿被逼无奈,不得不成为洪三陆的帮凶,内心里却是慢慢积累及对他深深的痛恨和不耻……
自渡之路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