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伯爵大人的悬赏

虽然不管是园子里，还是林地中，发生过战斗的痕迹都极其明显，但没有尸体，也就没有最直接的证据。

没有直接的证据，就不可能说服村民们凑钱请佣兵来协助防御。

自耕农们一年忙活到头，交了领主和教会的税、留下口粮和明年的种子，剩下的收成也就能卖些铜板、几个银币。

有不少人都打算用这点积蓄，送自己的孩子去城里的行会里当学徒，只要学得一门手艺，不管是铁匠、木匠、皮匠还是石匠，他们都能摆脱翻弄地皮的辛苦生活。

可以说，这点钱，是他们改变下一代命运的希望，如果不是刀砍到了脖子上的情况，他们是绝不会愿意拿出来的。

事实也不出瑞恩所料，当他试探着把雇佣佣兵协防村子的想法提出来时，不管是佩恩大叔还是卡塔，都止不住地摇头。

“就算你们说的是真的，村民们也不可能答应，就算他们愿意，雇佣兵来做什么呢？大伙凑出来的钱肯定不够让佣兵们去剿灭怪物，若只是让他们来协防，那那些怪物什么时候会来进攻呢？一周、两周？还是一个月？两个月？若是它们一直没来呢？我们难道还能一直付着佣金吗？大伙怎么可能付得起呢？有怪物目击报告的村子也不少，有些离斯丹扬很近，就算要进攻……奈希尔也不会是它们的第一目标吧？”

大概是因为他是个魔法师的关系，所以卡塔否定他想法的时候还是耐心着解释。

当然，卡塔说的这些他其实也都想到了，可他的心中着实不安。

那些怪物的侵略性极强，明明已经受了重伤，跑到舞会上，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攻击他，挨了一发魔能之矢后，非但没有倒下，反而狂性大发。

这些怪物的战斗力也许不强，但危险程度却一点都不差。

谨慎一些，雇佣兵来协防也许会失去积蓄，但如果不雇，那些怪物一旦进攻，失去的可就是命了！

他期望地看向佩恩大叔——大叔的财富还是很多的，而且在村子里相当有威望，如果由他带头的话，说不定能带动村民们一起凑钱。

不过大叔却为难地摇了摇头。

看着大叔的反应，瑞恩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是徒劳，只能一言不发地跟着他们回村子。

一路上卡塔表示一定会把他们的发现上报给黑松堡，并请求附近的贵族派守卫来。

不过他的话并不能给瑞恩一点安慰。

黑松堡如果要做些什么早就做了，附近的贵族大概也在磨刀霍霍准备内战，反正那些怪物也打不进他们的城堡里，他们才不会关注这群贡献不了多少税收的自耕农的死活。

回到村子里以后，硕大的白狼尸体自然引起了村民们的围观，不明真相的村民们还以为这头狼是少年们杀死的，加上巴斯白天的骚操作，大伙自然把首功记到了瑞恩这个魔法师头上，纷纷对他指指点点。

而薇薇安则趁机紧紧抱住他的胳膊，似乎在向村里其他的小姑娘们宣誓主权。

然而瑞恩的心中纷乱如麻，完全没心思在乎这些。

‘太迟钝了！’

他们日复一日地在田间地垄讨生活，似乎就连心灵也变得如土地般沉闷、迟缓，也许奈希尔的自耕农们，不像别的村子或庄园里的农奴那般麻木。但他们依然对于可能到来的危险没有丝毫的警觉，不到刀子落下的一刻，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生活，然而当刀子真的落下的时候，再反应还来得及吗？

一直到家门口，瑞恩的眉头都还在紧紧地皱着，直到分别时薇薇安把一个小小的布口袋递到他面前。

“这是？”

他疑惑地打开口袋，发现里面是一双精致的皮手套，外面是裁剪工整的山羊皮，而里面衬着柔软的羊绒，摸上去轻柔温暖。手套的拇指是全指，而其他指头都是半指，既可以在张弓射箭时保护手指，又不影响手指的灵活性——不管是施法还是挥舞武器。

“生日快乐！”

女孩在他发愣的时候，忽然凑上来，在他脸上轻轻的亲了一口，然后羞红了脸，轻快地转过身，捂着脸跑走了。

‘今天？是我的生日么？’

瑞恩眨着眼睛，好像确实是，他正是在丰收节的这天出生的，只不过这些年在昂科森，他没什么朋友，自然也没有人记得他的生日，也就从没有收到过礼物，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想不到，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一个女孩一直记着。

他抬起头，看到薇薇安回过头来，既兴奋又害羞地冲他笑了一下，那个笑容似乎闪着光，照亮了整个黑夜，让他觉得身体里流淌的血液都变成了奶和蜜一样，甜到了心窝里。

“谢……谢谢！”

感谢的话才说了一般，女孩已经跳跃着消失在了小路的拐角。

“嘿，老弟，你真是不矜持呀，一照面就被小姑娘拿下了？”

黛西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哎？哪里来的小狗狗啊？”

瑞恩转过身的一瞬间，黛西就注意到了他胸前趴着的小狼，跳过来一把把小家伙抱了过去，而迷迷糊糊的小家伙四爪朝天地挣扎着，但完全挣不脱黛西姐的‘魔掌’。

“呃，姐，这个不是狗……”

他的话还未说完，气喘吁吁的佩恩大叔和巴斯、泰米就拖着冬狼的尸体从小路的拐角处绕了出来。

“刚才那个小姑娘怎么就走了？你没有请人家到家里坐会儿吗？孩子，这可不是绅士的做法啊！”

大叔一边抹着额头的汗的一边说着，而黛西姐则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冬狼巨大的尸体。

……

解释清楚了前因后果之后，黛西仍旧满脸的难以置信，同时听说有怪物在村子附近游荡，神色中也不免一丝担忧。

泰米似乎浑身不自在，帮着他们把冬狼的尸体抬进谷仓后，婉拒了进门坐坐的邀请，就独自回家了。

而大叔也安慰着他们回到了各自的房间，黛西自告奋勇地要给小狼洗个澡，瑞恩则坐在床上进入了冥想。

代表着织网者萨的月亮，金红色的魔力之月正好升至天顶，这是一天之中魔网最活跃的时刻，在月光的照耀下，他的魔力池迅速回满。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小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黛西姐送回了自己的房间，它白色的皮毛还有些湿嗒嗒的，蜷成了一团趴在自己脚边，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伸出手摸了摸小狼的脑袋，重新整理起脑海中的思绪。

奈希尔有自己的家人，现在又有了薇薇安——虽然在一起的过程稀里糊涂的，到现在他都觉得如在梦中，但她的出现，就像一场春雨滋润了龟裂的大地，让他朽木一般的心灵上，重新开出了花朵。

他绝不允许斯丹扬的悲剧在这里上演！

但眼下的情况，他究竟还能做什么？

“弟，睡了吗？”

正没有头绪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巴斯的声音。

“还没有，我在冥想”

瑞恩回应着从床上下来，打开了房间的门，巴斯穿着睡袍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个啤酒罐。

“你怎么也没休息？”

他一边把巴斯让进房间，一边问。

“嗯，睡不着，我有个想法，想跟你商量，关于那些怪物的”

巴斯拉出一条圆凳坐下，一边找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一边说道。

“哦？说说看！”

他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做，听到巴斯有想法，自然是眼前一亮、洗耳恭听。

“我的想法，很冒险……嗯，你知道，伯爵大人，已经在佣兵工会发布了悬赏，请佣兵剿灭那些怪物了吗？”

“有这事？嘿，想不到伯爵大人还是一个很关心子民的人”

瑞恩也拿出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但才举到嘴边抿了一口，就忽然顿住，看着巴斯犹疑地问：“哥，你不会是想？”。

巴斯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在想，那些怪物已经在村子周围出现了，那村子就有危险。就算它们不会大规模进攻，但只来五六只，落单的村民也很危险，而现在马上就要到秋收的时间了，现在即使只是不让大家到田里去，恐怕都不太可能……”

“而卡塔说的也有道理，让大家凑钱请佣兵的话，谁也不知道那些怪物什么时候来，到底会不会来，那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所以我想，我们与其呆在村子里担惊受怕，倒不如，加入剿灭那些怪物的佣兵团！早一天把那些怪物彻底消灭！就能早一天放心下来！”

“而且这样不但不用花钱！还能领到一大笔悬赏！”

瑞恩一边听着一边张大了嘴巴，巴斯说的逻辑上倒是没有任何问题，可问题是，就凭他们两兄弟这点战斗力，能参与到这种任务里去？

“你是个魔法师，而我这些年箭术也练得不错……”

听完这句话，他眨眨眼，明白了哥哥的意思——他是个魔法师，虽然只是个魔法学徒，但对于佣兵们来说，也是需要仰视的大人物了！

成为魔法师是有很多途径的，一般像佩恩大叔这样的富裕农场主阶层，想要把孩子培养成魔法师，只能选择把孩子送去给别的法师做学徒，因为法师招学徒，收费比魔法学院要便宜得多。

但这种方式最终的培养成果，就是在赌运气了——魔法师也是人，一样需要吃喝拉撒，一样需要挣钱，所以他们招收学徒的主要目的是找倒贴钱的仆人和制造魔法物品、炼金药物的廉价劳动力。

至于魔法教学，主要取决于老师的良心，而不幸的是，大多数魔法师都挺黑心的。

其中有些甚至会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刻意把学徒往歪路上带。

而就算幸运地碰上了良心的老师，那些老师自身的实力和作为教育者的水平也不一定过关。

就算这一切都没问题，现在的学者型法师数量稀少，老师往往也只会自己擅长的派系，不一定就契合学生的天赋——比如老师擅长塑能，而学生的天赋在幻术系上。

因此很多魔法学徒的施法能力，最后都只停留在一环魔法的层次，就匆匆出师了，但就算是这种学徒，在佣兵团里那也是香饽饽，无数团队打破了脑袋争着抢着要的。

他只是在昂科森那种青铜武士遍地走、黑铁法师不如狗的环境里呆久了，对魔法学徒在昂科森外广阔世界上的地位认知出现了偏差，看到了哥哥的神态之后，便立刻回过了味儿来。

哥哥说的没错，昂科森魔法学徒的金字招牌在前，他们如果想加入剿灭怪物的佣兵团，应该没什么难度，只是……

“其实，我也不瞒你，如果是以往，老爹肯定会牵头雇来佣兵的，就算其他村民都不愿意凑钱也没关系，但是现在……”

巴斯说着，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现在？现在怎么了？

瑞恩疑惑地看着巴斯，而巴斯也在看着他。

良久，他终于悟到了哥哥眼神中的意思。

佩恩大叔绝不是个抠门的人，而他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在关键的事情上并非没谱——不然他也不可能经营起这么大的农场，而刚刚在林子里他之所面露难色，只可能是一个原因。

家里没钱了。

而造成家里没钱的原因……只能是因为自己……

瑞恩长长地叹了口气，灌下了半杯啤酒。

在镇上哥哥让自己买糖果作为给弟弟妹妹的礼物，可以往家里的糖果向来是敞开供应的。

去参加舞会，黛西姐只准备了煎鸡蛋，如果是以前，佩恩家带去聚会上的食物，怎么也会有肉食。

还有姐姐裙子上的补丁……

他刚刚还觉得村民们迟钝，这会儿他才明白，真正迟钝的是他自己。

就算减免了学费，他一年在昂科森也要消耗近二十个金鹫！那是二十个金鹫！普通的农奴一辈子也见不到一枚真的金币，一般的农夫家庭一家人，一年的衣食住行全都加起来，也不过用掉十个银鹫！而他一年就要用掉二十个金鹫！

佩恩大叔再怎么富裕，也不过是个农场主而已！这种负担，财务怎么能不紧张呢？

不仅是紧张，恐怕是到了节衣缩食的地步了！

而他居然还没有发现！

“其实，你可能不知道，老爹最近，没少去林子里…嘿嘿，林子里的鸟都快被他打光了…”

巴斯像是在对他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去林子里，是说大叔又去打猎了——大叔当然是有猎人执照的，但自从他开起了农场之后，就很少再去狩猎了，至于打鸟，自然是为了制作箭矢的尾羽，而在他上学之前，他记得大叔制作的箭矢是限量的，就算是贵族也得凭着关系排队，一壶难求！

“我明白了……”

瑞恩沉重地点了点头，只是因为他想要成为一个魔法师，一家人原来付出了这么多，而且即使家人这般付出，他在昂科森的生活，其实也只是挣扎在温饱线上——他整天呆在图书馆里，也并非完全就是出于主动求知，也是因为图书馆是唯一不要钱的地方！偶尔中午还会有小点心供应……

吃几块图书馆的小点心，他就能省一顿午饭的钱，多省几顿，他就能多买一瓶辅助冥想的魔药，就不会被同学拉下太多。

也是因为如此，他每天只吃两顿饭，而且只吃最便宜的黑面包，甚至不敢多点一份黄油来抹，因为黄油一抹，可能就把他这个月必须的那瓶魔药给抹没了！

这还只是初级课程，休完假进入中级课程后，消耗只会更大！

他原以为家里还能提供支持，但现在看来，家里也已经殚精竭虑、山穷水尽了。

“你猜伯爵大人悬赏了多少钱？”

似乎也感觉到话题太沉重了，巴斯主动谈起了别的。

“多少？一百个金鹫？”

瑞恩勉强笑了一下，看着哥哥一脸神秘的表情，他知道伯爵大人的悬赏恐怕是一个很诱人的数字，于是故意报得多了一点。

虽然哥哥说出家里的情况之后，他心中动摇了一下，但仍然觉得他们俩去参与这种任务，还是太勉强了一些，毕竟那是屠灭了一整个村子的怪物，鬼知道究竟有多少。

他一边想着，一边喝了口啤酒，思索着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说出来你不要不相信，是，整整九百八十个金鹫！”

“多少？！”

瑞恩一口啤酒喷了巴斯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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