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头破血流，也不回头

“九、九百八十个……”

巴斯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液，然后无奈地看了一下被喷湿了的睡袍。

“老弟，你下次要喷酒，能不能提前通知一声？我刚刚才洗过澡啊……”。

“抱、抱歉……”

瑞恩把嘴边的残酒擦掉，脑子中仍旧是不可置信——九百八十个金鹫，这也太疯狂了！

狮鹫帝国的白银矿藏丰富，而黄金储备不多，因此几乎每一位皇帝继位后，都会发行新的银币，但帝国现在流通的金币上的头像，却仍是上上一位皇帝陛下的，所以在帝国内部，金币的购买力极高，与银币的兑换率常年维持在一比一百左右。

近千个金鹫可以做什么？昂科森的学费在不减免的情况下，也只是每年一百左右，九百个金鹫就足以培养出一个真正的青铜级法师！

这笔钱可还以从一位落魄贵族手上买到伯爵的头衔，如果是向一位领地贫瘠的男爵出手，甚至可能买下一整个男爵领！

就算是对一位伯爵级的贵族来说，这也是一笔天文数字！足以耗尽他一生的积蓄！

罗温伯爵是怎么了？对于两个儿子的表现太过愤怒，以至于失去理智，搬空了自己的内孥吗？

瑞恩清楚地知道这笔钱意味着什么，所以震惊得无以复加，甚至怀疑起伯爵大人的动机来——比如他是不是假借剿灭强盗之名，其实是想私募佣兵夺回自己的权力？

而对于巴斯来说，这笔钱已经超过了他的认知，一百个金鹫和一千个金鹫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区别了——反正都是一笔大到他无法想象的财富。

所以他并没有想得那么多，而是自言自语道：“我明年也要成年了，我想成年之后就把娜蜜丝娶回家，毕竟像她那么美丽的女孩子，没有结婚就总是会担心吗！哈哈，如果能分到一笔悬赏的话，那结婚的钱就不用担心了！”。

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满脸的憧憬，而瑞恩则感到了深深的自责。

如果不是因为他在昂科森的学业的话，哥哥不论如何，也不可能为结婚的钱担忧吧？

虽然巴斯并没有抱怨什么，甚至可能也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但心思敏感的瑞恩还是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原因。

自责的情绪打断了他对这笔‘异常’的天价悬赏的疑虑，犹豫了片刻之后，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那就按哥哥你的想法办！”

“唔，我只是有这么个想法，也知道这很冒险，呃，当然，肯定不是完全为了那笔悬赏……你也觉得没问题吗？”

正满脸笑容地幻象婚后生活的巴斯，没料到瑞恩直接干脆利索地答应了，了当的态度反而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没问题！”

“没问题？小白兔儿大人？你确定？你忘了自己有什么毛病了么？”

瑞恩刚刚回答，脑海青阳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少年闻言，神色在一瞬间变得黯淡，青阳所指的他的毛病，他当然没忘——他的魔力池逼仄，魔力很稀少。

人类并非天生拥有魔力的种族，魔法师也不是术士那样天生具备魔力的职业，人类法师的魔力增长与魔力恢复一样，都需要借助冥想来实现。

一个魔法师一天能支配的魔力总量，就是法师的魔力池，消耗之后，需要在夜晚21时至次日凌晨3时，魔力之月升至天顶的这段时间，进行冥想才能恢复，冥想时间的长短取决于魔力之月的活跃程度。

而想要实现魔力池的扩容，则只能在每个月的十六日，魔力之月的月圆之夜进行冥想。

不过在学徒期间，这种扩容的效果非常有限，一般的魔法师只有在达到黑铁级后，魔力池才会产生质的飞跃。

因此法师学徒缺蓝，是一个正常现象。

但瑞恩不正常，他缺蓝缺得太严重了一点！

在魔力完全充盈的情况下，他一天也只能使用三个普通的一环法术！储备的魔力便会消耗殆尽！

可以说他的魔力池大小，只有正常法师学徒的三分之一！

而这种现象，其实是魔法天赋不足的常见表现。

因此当他察觉到这种异常的时候，一度惊慌到手足无措，并且不敢把这个情况告诉任何人。

因为万一被证实了，他确实是没有足够的魔法天赋，那他就会失去学院对学费的减免，而没有减免的学费，是他无论何如也不可能承担得起的。

他隔壁宿舍的一位正常入学的学长，父亲是一位伯爵，听那位学长自己说，他入学之后，他父亲回头就把领地的税率翻了一翻！

而且不仅对属民敲骨剥髓，对自己也极尽吝啬，当那位伯爵大人路过昂科森，前来探望自己的儿子时。那身象征着伯爵权威的红斗篷上居然打着补丁，伯爵自己倒还骑着一匹老瘦的驽马，而随行的首席骑士大人，竟是步行！

一个伯爵尚且如此，更不用说他了。

所以他不敢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抱着魔力不足可能是什么意外情况、说不定到了黑铁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侥幸心理一直学习。同时也做好了，万一真的一直魔力稀缺，那就选择卷轴法师、真言师，或者奥法爆破者这样借助魔法器材的道路，反正不管多偏门的法师道路，学院都能提供相应的支持，并且不管是用什么方式跨过青铜大门，都一样会获得整个大陆的认可。

只不过他能瞒住所有人，但却不可能瞒得住寄宿在自己心里的青阳。

所以青阳此刻跳出来提醒他，他完全能理解。

魔力稀缺也许并非绝对就意味着魔力天赋不足，但却一定意味着他的实战能力低下。

一天能用三个法术，和一天能用十个法术的区别，是天翻地覆的！

能用十个法术的学徒，就能把魔力充分分配到控制、限制、防御、进攻、治疗等各个方向上，并且随时可以保持魔力备用，但只能用三个法术的话……

今天在舞会上，他就差点把自己的魔力用光了！如果那头冬狼不是重伤濒死，而是怀有恶意的话，他就只能闭着眼睛丢出一发魔法飞弹，然后躺好等死了！

而且他又是一个学院派的法师，学院派的法师同样可能因为天赋的原因，而专精于某一个或者几个学派，但不同于那些野法师或战斗法师，只懂得自己学派的东西，他们往往能够掌握巨量的魔法，像瑞恩这样，仅仅在学徒时期，就学会了数百种魔法的人并不罕见，而且他们的魔法理论扎实，魔网的基础知识牢固，对其自己并不擅长的学派的法术和运作理论也是相当了解的，因此他们可以轻易辨认并反制其他派系的法术。

可以说，学院派法师对其他出身的偏科法师是具有天然的碾压性优势的。

但学院派法师相较于其他法师，也有实战经验不足的致命劣势。

那些跟随老牌法师学习的学徒们，自然早早地就跟随老师参与了各种各样的实践，各大国重点培养的战斗法师，当然更是以实际的战斗力为主要培养方向，各种各样前人总结的魔法运用经验都会在第一时间灌输给他们。

虽然这其中的许多人，施法能力也许并不高明，可能一共也就懂得十几个法术，但他们的施法技巧却可能非常娴熟，能做到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情况下，释放合适的法术，以让那些看上去似乎并不强大的法术，发挥出各种出人意料的神奇作用！

而学院派法师经年呆在学院的温室里，就算到了毕业的时候，绝大多数人也并不具备这种能力，就更不要说几乎只学了三年理论课程的瑞恩了！

佣兵团真正欢迎的，其实是那些具备娴熟施法技巧的魔法学徒，而不是他这种空有一身理论知识的‘学者’。

只是野法师学徒们经常表达对魔法学院的向往，再加上大多数佣兵其实也接触不到学院的学徒，听着在自己眼里已经无比神奇的野法师学徒吹嘘学院，下意识地就认为学院派学徒比野法师学徒更强、更神奇而已。

但实际上，学院派法师的战斗力，是需要经历历练之后才能完全发挥出来的。

初出茅庐的学院派法师真到了实战的时候，说不定只会乱丢火球，那几百上千种法术在他们一片空白的脑海里根本不会被想起来。

因此刚刚毕业的那几年，是他们最危险的时候，许多学院派法师，都是因为对自己的实力盲目自信，而事实上实际经验又不足，才各种意外陨落的。

所以说，他作为一个还没有毕业的学徒，盲目地去参与这种屠村级怪物的讨伐任务，其实是一种十分没有自知之明的行为，再加上他魔力稀缺的致命缺陷，可以说他跑去参与这个任务，与找死无异。

“你有更好的办法吗？我亲爱的老朋友，或许你可以在怪物来袭的时候，控制身体？然后再帮我凑齐明年的学费？”

他当然不是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也不想找死，但一来怪物的威胁已经近在眼前，二来家里财务的窘迫也迫在眉睫，他确实想不出别的办法。

“你这怕不是在为难我胖虎！那些怪物能屠了一个村子，数量得有多少？你的身体能抗住我控制多久？还问我要钱，我是个死人魂儿，又不是蓝胖子！蓝胖子也不能从口袋里印钞啊！”

“不过，你可以劝你家人搬走吗，至于学费……你到现在还固执地觉得，成为一个魔法师，就能替你父母沉冤昭雪么？”

瑞恩沉默，他和青阳合作了三年，关于雷欧波德家的剧变，自然是讨论过的，而青阳也早就表示了，那次事件绝对不会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不管怎么看，那都不像是一场单纯的冤案——整个事件漏洞太多了，仅凭着郡守的遗言、还是只有神官自己听到了的遗言，就给一位伯爵定罪，而且定罪的第二天，审判军就兵临城下，像是早就埋伏在那里一样！这不管怎么看，都透着阴谋的味道。

以一位郡守伯爵的性命为代价，对另一位德高望重的伯爵发动的阴谋！压制了一整个郡的舆论，并且调动了审判军！

背后操弄这一切的势力，可怕到难以想象。

一个青铜级的魔法师也许在一般人眼里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但放在这种旋涡里，不过是一叶可以被随手撕碎的浮萍！

青阳的分析某种程度上还是说服了他的，只是青阳没办法解释背后那个势力发动这场阴谋的动机——威雷特领在西境确实算是富庶，但西境在整个帝国本就是穷乡僻壤。

他想不出自己家有什么东西值得那种势力如此大费周章地觊觎。

而雷欧波德家在大陆上立足数百年，有不少朋友，自然也有不少敌人，但它的敌人没有一个能够得上发动这种阴谋的层次。

所以青阳最终也只能猜测，这个阴谋可能并非是针对雷欧波德家的。

他家族的覆灭可能只是阴谋上的一环，而非最终目的。

不过，这就仅仅是没有依据的猜测了。

瑞恩不可能因为一个猜测就放弃自己的坚持。

更何况，就算青阳分析的是真的，成为一个魔法师可能也无法改变那场冤案，但至少努力成为一个魔法师，就还有一丝机会，而什么都不做，则注定什么都改变不了。

“这里是我的家”

他眨了眨眼睛，目光中流露出坚定，也许是因为薇薇安的出现，也许是感受到了家人为自己的付出，他第一次对奈希尔生出了归属感，漂泊流离的灵魂时隔六年，终于又找到了脚踏实地的安稳。让他逃离这里，别说佩恩大叔肯定不会答应，他自己也绝不愿意。

上一次，他的家被摧毁的时候，他躲了起来，这一次，他不会再选择逃走。

至于关于雷欧波德家的事情，他已经和青阳讨论过很多次了，懒得再重复。

“唉，明知道面前是座山，还非要往上撞，不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就不愿意回头，这就是……少年人么？嘿，天真又可笑……”

青阳轻笑着说道。

“头破血流，也不回头！”

瑞恩也轻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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