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隐形人

午夜。

黑暗中深邃的远方，如深渊，如黑洞。

一个微微弯曲的背影，在黑暗中前行，消失。

带着忧郁，哀伤，愁绪，凄凉。

那是刀无心的背影。

明月在。

月下，还有影子。

“阿七.......”远处急急跑来一个人，是柳树儿。

“我可找到你们了........”

柳树儿呼哧带喘的跑来，却看到阿七腰间的白色裙摆，还有血迹。

柳树儿惊讶道：“咦？你受伤了？是谁？”

“是不是那个刀无心？”

柳树儿瞪着眼睛，盯着刀无心逐渐远去的背影。

阿七道：“别胡说。”

柳树儿怒喊道：“胡说？我胡说什么？你就知道袒护那个刀无心，我早就和你说过，那个刀无心不是什么好东西，毒蛇放在身边怎么可能不咬人？江湖险恶，这你都不知道小心？你是不是刚出江湖的雏儿？......”

柳树儿一直在啰里啰嗦的没完，一直到了马车的车厢里，她还在不停地啰嗦。

马车继续前行，月光下快而稳。

............

一个潮湿破旧的胡同。

一个冷清脏乱的酒馆。

一个人，一壶酒。

酒，是烈酒，是烧刀子。

酒入愁肠通常不会解除惆怅，反而惆怅愈浓。

人，已醉；酒，已干。

伤口还在撕裂般疼痛，这时需要的正是酒，烈酒。

浓浓的烈酒顺着干渴的喉咙，穿过火热的胸膛，直达空空的胃。

酒意涌上心头，悲伤随之而起。

烈酒从未有浇愁的可能，有的只能是在心头，再蒙上一层忧愁。

一壶烈酒，一饮而尽。

刀无心的酒壶还未放下，面前却忽然坐下一个人。

黑袍加身，套头披肩，面貌深深隐藏。

“听人说，受了伤，就应该多喝点酒，最好是烈酒。”黑衣人的声音很深沉。

“我正在喝。”

刀无心慢慢放下手中似已空空的酒壶。

黑衣人也同样倒了一杯酒，但却没有喝。

黑衣人道：“我还听说，喝酒能让一个人心情舒畅。”

“那是自然。”

又是一杯烈酒喝下，可是，刀无心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而舒畅。

只有忧郁的眼神，郁闷的叹息。

“真的很舒畅？”黑衣人似乎很疑惑。

刀无心道：“为什么不试试看？”

黑衣人盯着正在杯中旋转的酒，悠然道：“很可惜，我从不喝酒，我只喝水。“

刀无心道：“为什么？”

黑衣人道：“因为我知道喝水，能够让人随时保持清醒。”

刀无心道：“为什么要清醒？难得糊涂，糊涂有什么不好？”

黑衣人道：“自然要清醒，因为，人只有在清醒的时候才会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

黑衣人探身凝视着刀无心，沉声道：“你好似忘记你的身份。”

刀无心道：“我没忘记。”

黑衣人道：“你是谁？”

刀无心道：“刀无心。”

黑衣人道：“年龄。”

刀无心道：“二十八岁。”

黑衣人道：“职业。”

刀无心道：“杀手。”

黑衣人道：“哪里的杀手？”

刀无心道：“割喉者。”

酒，继续。

一壶接一壶。

刀无心醉意朦胧，脸很红，气很粗。

黑衣人喝着自己喜欢喝的水，看着刀无心在喝酒。

黑衣人突然道：“老大不会放过你。”

刀无心道：“我知道。”

黑衣人道：“你会死的很惨。”

刀无心道：“我知道。”

黑衣人道:“也许还是割喉。”

刀无心道:“我知道。”

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刀无心看起来很淡然，似乎并不在意。

黑衣人疑惑道：“你不在意？”

刀无心摇头道：“人，总有死的那一天，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这几年来，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黑衣人在听。

刀无心道：“我在想，一个人只有一次生命，而这一次生命无论怎么活都是同一个结果。可是，为什么每个人活着的过程都不一样？为什么会有区别？为什么有些人虽死犹生，而有些人就如同行尸走肉？”

黑衣人道：“你觉得我们是行尸走肉？”

“难道不是？”刀无心剥开一颗花生，却发现里面只有一粒花生米。

黑衣人道:“是不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人活着才能知道什么是虽死犹生？才能知道什么是行尸走肉？而死人，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的尸体是否已经发臭，不知道自己的尸体是否已经被野狼撕成了碎片。”

刀无心似乎并没有兴趣，和黑衣人讨论尸体是否发臭的问题。

刀无心的眼神在浓浓的酒意促使下，在逐渐的发生变化，一种突然出现的怒火，猛然崩发在眼神之内。

手，突然有些发抖，突然一用力，仅有的一粒花生米，瞬间被刀无心捻成了粉末。

刀无心突然抬头盯着黑衣人道:“它是谁？”

黑衣人道:“你说的是谁？”

刀无心道:“那个妖怪，那个隐形的人。”

黑衣人道:“隐形的人？”

刀无心道:“杀花万龙的人。”

黑衣人道:“隐形人还杀了很多人。”

刀无心道:“其他人与我无关。”

黑衣人沉默片刻。

一碗水总有喝完的时候，通常没有人愿意再为自己的水杯续杯。

因为水，不是酒。

因为酒，有着特殊的魔力。

水没有魔力，但水是唯一。

唯一可以让人冷静的，只有水。

黑衣人不再喝水，因为他已足够冷静。

黑衣人道：“你应该忘记你过去是谁。”

刀无心道：“我无法忘记。”

黑衣人道：“我们都必须忘记，因为这是加入割喉者的条件，也是誓言。”

刀无心道：“我知道。”

黑衣人道：“我们都曾发过誓，忘记原来的自己，忘记原来的一切，从此以后只有任务，只有服从。用自己完美的任务，证明自己的存在。不再是被人看不起的累赘，不再是被人瞧不起的废物。”

刀无心道：“我知道。”

黑衣人道：“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了证明自己，付出了多少辛苦？多少努力？流了多少血？流了多少汗？你应该知道，我们能拥有今天，有多难？”

刀无心道：“我知道。”

黑衣人道：“知道还为什么这么做？隐形人杀了花万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还要替他报仇？”

“啪”一声，空空的水碗瞬间成为了粉末，越说越激动的黑衣人，突然一掌拍在水碗之上。

寂静的酒馆，没有任何声音，就连角落正在偷吃的老鼠，都已停下正在偷吃的嘴。

静止。

静止的空间，静止的人，静止的还有老鼠。

只有灰尘在飘动，在阳光下肆意的飞舞，好似这世间只有灰尘才是能动生物。

时间很久，很久。

灰尘在静静的飘落，呼吸在慢慢的均匀。

刀无心慢慢道：“因为，我此时才发现一件事。”

黑衣人道：“何事？”

刀无心道：“这世上，人可以忘记很多事，但是，唯一不可能忘记的就是感情，尤其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黑衣人沉默，因为他无法反驳。

刀无心再次饮下一碗烈酒，继续道：“我们加入割喉者，是因为我们遇到了不公平的待遇，是因为我们看不到什么是亲情，也因为我们从未感受过什么是亲情。可是........我们却不得不承认，我们根本就无法真正忘记与我们息息相关的亲情。”

黑衣人道：“我能理解你此时的心情。”

“不。”

刀无心突然凝视着黑衣人：“你不能理解，也无法理解。因为........你还没有真正遇到，我所处在的环境和我遇见的遭遇。也许.......有一天你也会和我一样，一样遇到今天的情况，但我相信，你的选择，会和我一样......”

黑衣人道：“你想杀了隐形人，很难......”

“再难我也要杀了他。”

刀无心的怒火已经达到极致，但刀无心却没有通过声音体现。

而是，能够杀人一般的眼神。

刀无心道：“他在哪里？他是谁？”

黑衣人摇头道：“这一点只有老大才知道，他们之间有很频繁、很密切的往来。”

刀无心道：“你怎知道？”

黑衣人道：“我遇到过他们在一起密谋，也见到过他们的书信往来。”

刀无心道：“在哪里？”

黑衣人道：“在三号窟。”

刀无心道：“你听到了什么？”

黑衣人道：“隐形人是新月教派来的先锋，是领头人。隐形人花了大价钱，老大见钱眼开，对于隐形人的要求，一定会无所不应，这你知道。”

刀无心点头道：“我知道。”

黑衣人道：“这次翠月楼的行动，你暴露了目标，老大本就会很生气。可是，在一棵树隐形人要杀封云，你却出手阻拦，不仅阻拦，还要和隐形人拼命。对于老大而言，这就不是生气的问题，你应该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刀无心点头，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无论是何种结果，我都会承受，也都会面对。对于割喉者我不再有任何眷恋，对于老大我也没有任何愧疚。”

愧疚通常源自于不正常的感情获得，有付出才有回报。

有了正常的付出与回报，又何谈愧疚？

黑衣人摇头道:“可是老大未必这么想。”

刀无心道:“他如何想我已经不在意。”

黑衣人道:“老大会认为，他为你付出的和你为割喉者回报的，两者之间不成正比。他会认为他付出的太多，而你回报的太少，他会认为你应该感到愧疚。”

“应该？”

刀无心道:“这十年来，我一共完成五百三十七次任务，杀了七百八十五人，为割喉者赚了一千七百万两银子。这是我的回报，他为我付出的，我已经做了回报，我不认为还有什么应该。”

是否应该？

存不存在应该？

每个人不同的思考角度，都会有不同的答案。

问题是，这样的答案是否能够达成一致？！

“隐形人的武功很高。”黑衣人突然转变了话题。

因为此时再去谈论应不应该的问题，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我知道。”

刀无心道:“我不担心。”

黑衣人道:“为什么？”

刀无心道:“因为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黑衣人道:“你准备了什么？”

“同归于尽。”刀无心的眼神中透着决绝，绝不后悔。

“值得吗？”黑衣人的话语中透着疑惑。

刀无心道:“为什么不值得？”

黑衣人道:“就为了一个对你根本不念亲情的人？就为了一个害死你爹娘的凶手？”

刀无心点头道:“是。”

黑衣人道:“为什么？”

刀无心道:“因为他是我的亲人。因为他可以不念亲情，但我不可以，因为他即使害死我爹娘，即使他就是凶手，他也同样还是我的亲人。”

一杯烈酒，只剩一滴，：“事到如今，他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现在……他死了……。所以，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也要报仇，哪怕是同归于尽，我也要……报仇。”

仇恨有时就是一种动力，这样的动力能让人振奋、激昂、无所畏惧。

在刀无心的心里，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孤独的活着。

“也许你并不孤独。”

刀无心叹道：“我还有什么？”

“朋友。”

黑衣人突然道：“你还有朋友，还有兄弟，虽然友情不能代替亲情，但却比什么都没有要强得多。”

有时朋友会变成兄弟，因为友情达到一定程度，朋友的代名词便已无法表述深深的友情。

但，兄弟可以。

刀无心的眼神透着温情，对朋友，也对兄弟。

但，温情是否能代表一切？

答案却是未知。

敬请期待下一章。

沧桑三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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