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战白狼堆（上）

建安十二年八月，秋老虎还在北国大地上肆虐，一支大军缓慢地行进在燕山山脉相间的卢龙故道上。中军大纛上书“三军司命汉司空录尚书事领冀州牧武平侯”，这是曹老板亲率的北征大军。大军四月时从邺城出发，五月就到达幽州右北平无终。但因为雨季来临，河水、海水都暴涨，去辽西的傍海道被水淹没，大军不得通行。

七月，无终人田畴建议曹老板，大军假装因为道路不通而回军，而精锐轻装从卢龙故道走，他愿意带着部曲五百引路。对田畴这个人，曹老板也是很头疼。田畴家宾客五千，比起李彦家不知道牛多少，还是在边境上。田畴本人有才学，又有名望，却不肯出仕。因为乌丸经常袭扰右北平，成为田畴与曹老板共同的敌人，田畴才愿意与曹老板合作。曹老板采纳了田畴的计谋，在道路旁的木头上刻字，告诉乌丸与袁氏兄弟，大军要回程，秋后再来找他们算账。然后曹老板挑选出精锐步骑万余人，轻装出发。

大汉近二百年未出卢龙塞，此时道路已坏，有的路段已经垮塌，有的路段却被山体塌方掩埋。此时，大军已停止前进，前方引导的田畴与他的五百部曲正在砍伐树木，割刈杂草，修整道路。

中军的曹老板收到一个来自后军的坏消息，“司空，宣威侯病危。”

“父亲，大军出征，未于接战，辄亡大将，这……”曹植忧心忡忡地对曹老板道。

“身为一军之主，一旦下了决断，就要坚持，须知‘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生于狐疑’。”曹老板皱了皱眉头，看了自己的爱子一眼。

“儿谨受教！”曹植有些羞愧，先前自己起了一丝退意。这一路来，除了山峰、峡谷就是河流、小道，抬头只能看到两山之间的狭窄的天空。长时间地处在这样环境里，会让人身心疲惫，很明显，曹植有些疲惫了。曹老板边上的郭嘉与牵招两人只是默默地看着，没有出一言。

曹老板一想到连儿子都有了退意，那军中将士士气如何？一想到这，曹老板就吩咐许褚：“仲康，你安排下，我要去前军看看，奉孝、子经你二人随我来。子建，你代表为父去看看张宣威。”

“唯！”

许褚作为曹老板的头号保镖，如同影子一样，曹老板在哪，他就在哪。

“子泰，司空来了。”前军的田豫对田畴道。

“畴见过曹公。”田畴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转身对曹老板远远拱手道。

“子泰免礼，此处距离柳城还有多远？”曹老板拉着田畴的手，微笑地问道。

“秉曹公，此处名白狼谷，出了前方的山口转向东北就是一片草场了，此地距离柳城不足二百里。”田畴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出，指了指东北方向道。他同样看出了曹老板笑容下隐藏的担忧，告诉他大军离目的地很近了。

“如此就好，子泰与诸位壮士辛苦了。”曹老板的心放了一半下来了。

“畴率众遁逃，避难辽西，非志士所为，今能为国出力，不敢言辛苦。”田畴正色地回应曹老板的表扬。

曹老板也不以为意，他相信终将有一天能折服田畴的。

“仲康，晓谕全军，大军今日出谷，五日内将抵达柳城。”曹操下了个冒险的命令。

“司空，此地距乌丸不足二百里，大军如此喧哗，恐为乌丸所察觉。”郭嘉急忙阻止曹老板，他知道，这种道理，曹老板不可能不知道的。

“司空是为大军士气之故，且大军一路潜行，胡虏必无防备。”牵招轻轻地回了郭嘉一句。

“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曹老板一副轻松的模样。

“令:先锋张文远部与张俊乂部，虎豹骑曹子和部，出谷后骑兵半数轮流着甲，斥候前出三十里；后军徐公明部出谷后加速，全军警戒前行。”曹操下令后，许褚就派出了传令兵。

不一会，大军传出响彻山谷的欢呼声。

这时，山的另一头，河谷边上有一帐牧民正在放牧，惊天的欢呼声把山林中的鸟儿吓得纷纷腾空而起。牧民扎木尔是一位三十多岁的老战士，跟着蹋顿单于征战了二十年了，自从前年在幽州丢了一只眼睛后，就离开了单于庭，带着妻子和儿子在白狼谷附近放牧。听到动静的他放下手中还未磨好的骨箭，急忙对妻子说道：“孛儿帖，你赶紧收拢羊群，我和忽赤去山那边看看。忽赤，拿上你的弓箭，跟我走。”

妻子也感觉到不对了，向携着角弓，挎着弯刀，骑马远去的丈夫和儿子喊道：“你们要小心啊。”

扎木尔和十二岁的忽赤爬上了山顶，当他们朝下望去时，只见山谷中连绵不绝的汉军。扎木尔也算不出有多少人，他眼神挣扎了一会，咬了咬牙，从胸口拿出一个狼牙箭头对儿子说道：“忽赤，你快回去叫你母亲赶着羊群去北面的山谷里躲避，然后去找合尔木，带上这支狼牙箭，让他带你去找单于，你要亲自告诉单于，汉军来了，至少……至少一个万人队!”

“父亲，那你……”忽赤紧张得脸色发白，又有点担心父亲，犹豫道。

“快去，我在这里监视他们。记住了，你是射雕手扎木尔的儿子，一位勇敢的战士。见到单于前，谁都不要说！”扎木尔催促道。

“父亲，你要小心。”忽赤不舍地回头道。

“快滚！”扎木尔低声怒喝儿子。

忽赤连滚带爬地下了山，翻上他心爱的小马，一路狂奔。

“驾……”黄昏时，平坦的河谷道路上两名乌丸骑士骑着骏马，向东北单于庭飞驰而去。

柳城乌丸单于大帐里，蹋顿和乌丸诸部首领与袁氏兄弟正在饮宴。

“大将军，傍海道为大水淹没，曹贼已然退兵，小王今日置酒为大将军贺。”满脸虬须的蹋顿举觞向袁尚笑道。蹋顿的汉话很好，实际上汉话是乌丸乃至于中原周边部族首领及其子弟的必需技能。

“三弟，此天助我袁氏也！”风度翩翩宛如浊世佳公子的袁熙亦举觞对袁尚激动地说道。曹贼与他与杀父之仇（父亲是被曹贼气死的），夺妻之恨（妻子是被曹贼的儿子夺走的），最希望曹贼死的人是他。

“曹贼本为我家门下吏，不思回报，窃夺我家基业，着实可恨。其人凶残狠毒，所过之处，动辄屠城。今妄想屠戮辽西，终引来上天震怒。善！为天佑我等贺。”袁尚也举起了手中的酒觞对帐内诸人道。

速仆延、楼班等人也举觞道：“为大将军贺！”

一觞饮尽，女奴为众人续满一觞。

袁尚轻摇了摇觞中酒，对众人感慨道：“尚许久未曾闻过邺城佳酿了，不知诸位还记得父亲在时，于邺城置酒，为诸位饮宴时的美酒滋味？”袁尚在兄弟中相貌最为肖似袁绍。

众人看着袁尚，恍然觉得几年前大将军袁绍在邺城置酒款待乌丸诸人的情形就像发生在昨日。

蹋顿也感慨道：“袁公待吾等恩重如山，蹋顿恨不能一死以报万一。”乌丸众人也纷纷附和。

“诸位，将来我等打进冀州，光复邺城时，吾定与诸位饮于漳水之侧，届时香醇的佳酿，美丽的女子，如山的钱帛，任尔等取之。”袁尚开口给众人许下了诺言，画了一个大饼。

“吾等愿为大将军效死！”尽管知道袁尚此时的许诺是虚无缥缈的，但万一实现了呢？何况曹操本来就是大家共同的敌人，打进冀州后发财是肯定的。

“诸位，满饮！”

“谢大将军！”

……

“报！单于，有牧民持单于所赐狼牙箭头前来求见。”帐外传来亲卫的禀报声。

“哦？让他进来吧。”蹋顿想了想自己送出去的狼牙箭头虽然不多，但他也不知道是谁来求见。

“射雕手扎木尔的儿子忽赤拜见伟大的乌丸单于，愿单于如同苍穹之上的太阳，照耀着乌丸的每一寸草场，……”忽赤进了大帐后，就跪倒在地，匍匐到蹋顿的脚边，亲吻着蹋顿的靴子。

“你是扎木尔的儿子？抬起头来，让我看看勇士的儿子。”蹋顿很愉快地接受来自忽赤的吹捧，他是知道扎木尔的，部落里的射雕手一共才几位？

“如您所愿，伟大的单于。”激动的忽赤抬起了头，勇敢地看着这位乌丸中最骁勇的战士----蹋顿单于。

“嗯，很好，和扎木尔一样勇敢，敏锐。能告诉你的单于，你持狼牙箭来单于庭是为了什么吗？”勇敢是看得出来的吗？蹋顿是看忽赤长得比较像扎木尔而已。

“启禀伟大的单于，父亲带着母亲和我在白狼谷附近放牧，昨日父亲在山谷中发现了大量的汉军，他们正朝着单于庭而来。父亲说，汉人的数量不少于万人，他让我前来禀报单于。”忽赤这时才想起此行的目的。

“咣……”

“什么？汉人？多少？你父亲呢？”蹋顿还没说话，旁边听到消息的楼班吓得手中的酒觞掉落在地上，觞中的酒洒出，溅得地毡上到处都是。

“楼班，你的胆子呢？”速仆延呵斥楼班道。

楼班尴尬地笑道：“手滑，手滑。”

“贵人，我的父亲还在监视着汉人。”忽赤一脸骄傲地向楼班说道。

“单于，出了什么事？”袁氏兄弟听不懂乌丸语，于是问蹋顿。

蹋顿铁青着脸说道：“曹贼来了，我的部民在白狼谷发现了他们，此时曹贼正沿着白狼水而来。”

“咣……”

“什么？”酒觞从浊世佳公子袁熙手中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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