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锈嗓子说:“要是没有‘魏记’兄弟们的牺牲,只怕今日牧原岛,早已沦为月族人的殖民地;要是没有‘魏记’出资出力,只怕连‘牧原学堂’也兴建不起——没有了学堂,岂不是所有的孩子都上不起学,读不起书了?!”
众人循声望去,那声音来自堂子最后一排角落,一个穿黑斗篷的男人抱臂坐在沙发上,两条结实的长腿懒懒地搭在茶几上。
那一处光线昏暗,那人斗篷低垂,一眼望去,看不清脸。
“是晋叔!”阿猫听出那正是魏琏的小儿子——“毒煞鬼”魏晋的声音,嘻嘻一笑,“晋叔回来了?”
黄子健点头一笑,朗声说:“方岛主,您要是能减减咱们岛上百姓的赋税,不比搞再多竞选演说强?”
“这个赋税嘛,确实是个老大难问题,这个、这个……”方念真用指甲使劲捻着胡须,好像胡须里有虱子似的,“会减的,会减的。只要念真连任,我们会重点考虑这个问题的。”
“重点考虑,考虑个屁!”魏晋的语声还是冷冰冰的,说话毫不留情,“你30年前第一次当上岛主时就在重点考虑了,考虑到今天,赋税已经翻了两番!你再重点考虑一回,赋税岂不是要再翻一番?!”
方念真满脸涨得通红,头发胡须不再整齐,一根根发抖乱颤。
“面如重枣……须发戟张……”阿猫望着台上的方岛主,想起茶博士前一段时间说的书,讲到关公时,他用到了这两个词儿,用来形容方念真现在的样子倒挺合适。
方念真想发火,又怕在众人面前失了态,掉了粉,影响他连任。
“你是海盗,从来不纳税的,赋税翻不翻番关你屁事啊!”
方骁血气方刚,已“唰”的一声站了起来,手下几名“拆儿郎”,也跟着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碰倒了桌椅板凳,一把茶壶掉在地上,“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骁儿!”方念真沉声喝止,“坐下!”
方骁望望他老爸,又回头扫了一眼堂子后座的魏晋,忿忿坐下,给手下人一个眼色,“拆儿郎”们也都坐下了。
“如果方岛主您能和桑族人断绝来往,彻底和瀛洲绝裂,使牧原岛实现岛内自治,那么赋税一定可以降到史上最低。”黄子健站起来说,“这样的话,您就是当一辈子岛主,日后把位子传子传孙,大家都没意见。”
黄子健这番话已说得够直白,没想到魏晋更狠:
“别以为你私底下和桑族人在搞什么勾当,大家不知道。”
“没错!”阿猫大叫一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后面一句,他是听茶博士讲《七个英雄和五只老鼠》时学来的。
其实阿猫完全不知道方念真“私底下和桑族人在搞什么勾当”,但他觉得这句话接在魏晋那句话后面,太合适了。
魏晋和黄子健说的话阿猫听得半懂不懂,但他知道在这时候,不管他懂不懂,都要站出来力挺魏记。
立场对了,错不到哪儿去。
阿猫感到脸上灼热,像被强光照射,凭感觉望去,右前方那束凌厉的目光果然正打在自己脸颊上。
他的大眼睛又对上了方骁那双三白眼,阿猫反应机敏地朝对方翻了个白眼,然后飞快地转眼看向别处,没让他占到便宜。
“没错!”
“牧原自治,消灭赋税!”
“驱除桑人,光复大尧!”
……
堂子里的茶客们纷纷站了起来,喊起了口号,跟风叫嚷者甚众,连外边大街上的路人都通过围栏,把身子探进茶堂,高举拳头,振臂呐喊。
前、后、内、外的声音汇集到一处,如同阵阵沉雷在堂子里翻滚,差点没把春熙茶楼的屋顶给炸翻过去!
胡存义带来的捕快,方骁带来的“拆儿郎”,加起来不到三十人,而光这堂子里的茶客就已超过三百人,遑论街边掺和进来的跟风者。
“不许拔刀!”胡存义、方骁几乎同时沉声喝止手下。
捕快和“拆儿郎”腰间都明明白白地佩着刀,但在眼前形势下,稍有斗战经验的人都知道,拔刀就等于自杀。
天知道这三百茶客中有多少魏记的海盗,衣下袖中藏着多少明枪暗箭!
衙门人士胆敢亮刀,海盗也必掏家伙。
刀剑对刀剑,衙门不占优势,要是海盗人数更多,这场争斗结果高下立判。毕竟,无论是武技底子,还是实战经验,魏记旗下兄弟都不会逊色于捕快和“拆儿郎”。
即便海盗没有衙门人多,他们依仗一身便衣混在这三百茶客中,衙门很不容易打到他们,却很容易误伤群众。
胡、方二人虽不把群众死活放在眼里,可群众也不是好惹的。
伪帝朝廷虽有禁武令不许百姓带刀,却不能排除群众身上违法暗藏武器,在目前群情激奋状态之中,没有武器的人受到攻击,也会拿起桌子、椅子、茶壶等一切有攻击力的物品反击。
和海盗不同,衙门人士身穿制服,目标清楚,无处藏匿。
一旦打起来,对手会越打越多,己方会越打越少,直至所有人横躺在地。
在这人满为患的半封闭茶堂之内,和数量十倍于己的群众硬斗,下场必将非常惨烈。
所以,即使胆大妄为如方骁,也不敢让手下拔出刀来。
可不动刀,胡存义、方骁根本维持不住现场秩序,他们的恐吓声、怒骂声、威胁叫嚣声宛如一束束小喷泉,甫一喷发便被淹没在口号声和叫嚷声的巨大洪流之中!
全乱了。
整个堂子乱成一锅粥。
这是方念真始料未及的,可是毫无办法。
黄子健站在原地,微笑着,抱臂欣赏方念真表情。
“我说书时没见你们这么兴奋啊!”茶博士望着爬上桌椅喊口号的茶客们,悻悻然自言自语,“看来还是我的功夫不到家啊,唉!”
李材韩跟风在桌子上跳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就下来了。
这时候,他发现前面座位一个大叔把外套搭在椅背上,衣兜里一张10元钞票露出半张在外,微微抖动,像在朝他招手。
阿猫向四周看看,舔舔舌头,俯下身子,伸手去捏那钞票,想想又触电般地缩回了手。
他忽然想起四五岁时偷家里钱被妈妈发现,被打得躲到床底下去的往事。
现在想起来,浑身上下以前痛过的地方还隐隐作痒,仿佛用浓墨写的一个“禁”字,多年来日晒雨淋被消磨掉墨迹,印迹形状却都还在。
听妈妈的话,偷窃行为,可是万万不能做的!阿猫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目标。
眼珠子一转,阿猫对着那外露的半张钞票,使劲吹了一口气,钞票飘落在地。
他快速捡起钞票,放进自己衣兜,心说:这就不是偷的啦。
堂子里乱糟糟的,没法呆了。
跟着黄子健走出春熙茶楼,来到外面大道上。
下午两点多钟,日光炽热如火,灼人皮肤,行人们都靠着墙根赶路,拿手帕擦汗。
前面那顶黑斗篷飘在马路中央,无遮无挡,却像一只阴冷的幽灵,黄子健、阿猫沿着他走过的路朝西走,感觉他呼吸过的空气都变凉了几度。
“晋叔!”黄子健和阿猫在后面叫了一声。
黄子健问:“一起回‘好菜坞’吗?”
魏晋虽只比黄子健年长六七岁,按辈份却是黄子健的叔父,按师承关系黄子健还得叫他一声师父。
黄子健父亲黄骏德专门修习武技,不通法术,而黄子健对法术方面兴趣浓厚,他小时候经常跑去缠着魏天师求学,天师没时间,就叫魏晋教他,魏晋就这样成了黄子健的法术启蒙老师。
从黑斗篷里抬起一只干瘦的手,苍白得如同死尸:“不了,难得回来一趟,要去会个朋友。”
猫与狗之歌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