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羽》07-雪宫

从山谷出来后，明舒思绪有些杂乱，心不在焉地在宫门后山逛游着。走着走着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霜叶飞雪的地方，此时竟还亮着灯。

明舒抬头望向前方挂满冰凌的门楼，原来这里是雪宫。

原地踌躇了一下，明舒想着自己来都来了，正好也见见这守宫人长什么模样。

提步走进，眼前出现一片将冻未冻的湖，湖水清澈见底，湖上有一块巨石削成的石台，上头的矮桌前坐着一个灰衣少年。

明舒只看到他的背影，他似乎正在煮茶。

夏季结冰飘雪，四更不睡喝茶，果然怪地方出怪人。

明舒隐身移步至他面前想看清他，然而下一瞬间便让她怔愣在原地。

煮茶的少年神色从容认真，星星点点的雪花落入他手边的火炉里，轻烟消散，少年在白雾里露出脸，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头雾蓝长发用白色的发带闲闲束起。

“小宝……” 明舒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少年，只一眼她就确定，此人就是方多病的转世。

“什么人？！”

明舒陡然回神，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方才震惊之下她一不留神直接呢喃出声来了。这一晚上她竟暴露两次，明舒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过得太安逸，居然也开始犯这种低级错误。

“再不出来我可就要叫人来搜宫了。” 少年神情戒备，手中早已暗自蓄力，他内力深厚，自是不会听错方才那一道不大清晰的女声。

明舒撇了撇嘴，她可不会将这种威胁放在眼里，若不是看在方小宝的面子上，她早抹去他的记忆，一走了之了。

她挥手解了隐身术，原地显露出身形，抄手欣赏着少年错愕的神色，“幸会。”

“你、你是什么人？？”

明舒起了点坏心，故意捏细了声线，“什么人？呵呵，你怎么确定我一定是人呢？”

少年压住内心的惊诧，面不改色道：“我从不信这世上有鬼神，若是有，也一定是有人装神弄鬼。” 话音刚落，他拍桌暴起，身法极其敏捷，一招一式都如骤雪凌风，汹涌澎湃。

明舒不欲与他动手，游刃有余地躲了他三五招，随后轻飘飘一掌将他推回矮椅上，“身手不错嘛，你年纪不大内力却很深厚，足可见天资出众。另外，你的内功心法很特别，似有返老还童之效，这是你自创的？” 明舒注意到他身量略高，应该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不过脸倒是很嫩。

果然，方多病对显年轻这事儿很有执念，这执念竟都带到下辈子来了。

少年此时听不见明舒对他的称赞，他只知道自己刚刚使了全力却连人家的衣角都没摸着，怎一个挫败能形容。他声音低沉，说道：“你不是宫门中人，我虽打不过你，却也不会容许你在宫门禁地放肆。你单枪匹马而来，纵使武功再高，也架不住我宫门人多势众，我劝你还是自行离去。”

明舒像是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坐在他对面，“石台吹雪，松柏清香，新茶煮酒，棠梨煎霜，确实别有一番诗意。”

说着，她给自己倒了杯这少年新煮好的茶，空气中顿时茶香四溢，带着雪水的甘冽以及矜贵雪莲泡开的幽光，明舒轻抿了一口，“唔…是雪莲啊，是个调养身体的好东西，就是味道过于清苦了些。”

灰衣少年见自己和这人说不通，索性闭了嘴。就这么一会他已经想明白了，她能在宫门来去自如，若是真想做什么，只怕宫门已经乱套了。倒不如将人稳住，且看看她究竟想干什么。

明舒细细打量了这一世的方多病，只见他瞳仁灵动，色淡如水，眉间一点朱砂，一举一动皆风姿特秀，还带着霜雪清冽的气息。除了容貌，在气质上倒是与曾经那个阳光赤忱、还有些憨气的方大少爷找不出半分相似之处。

“你叫什么名字？”明舒问道。

少年看着有些憋屈，“……雪重子。”

“雪虫子？！”

“是雪重子！”

明舒尴尬一笑，“哦，名字倒是挺别致的。你就是雪宫的守宫人吧？日日待在这冰天雪地的后山，你不会寂寞吗？”

雪重子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愣了一下，很快恢复了神色，“职责所在罢了，况且我每日习武练功，自是忙碌充实。”

“忙碌充实的你四更天不睡觉，在这里煮茶？”

“……”

明舒又问，“屋子里那个小家伙是你弟弟？”

雪重子警惕心重新提起，“不是。”

“不是就不是吧，你紧张什么？” 明舒把玩着自己的袖口，“我也不怕告诉你，若我有心做什么，便是你整个宫门合力，也奈何不得我。”

雪重子拧眉，眼前这女子看着年岁也不大，但武功奇高，衣着气度也能看出她绝非等闲之辈，行踪来历更是诡谲，能说出如此狂妄之言，必是有所依仗，“我还是那句话，宫门不是你能放肆的地方。你到底是谁？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明舒笑了笑，“我是谁很重要吗？至于目的…我说是路过你信吗？”

“重要、不相信。” 雪重子眸色沉沉，又说道：“如果你是无锋的人，哪怕是拼了这条命，我也会将你永远留在这里。”

明舒慢悠悠喝了口茶，在这人彻底失去耐心之前，自我介绍道：“好吧小虫子，既然你这般认真那我也不逗你了，我叫白明舒，家中还有一位未婚夫和一只小狗，哦还有一位借宿的旧友。目前常住京城，我并不是江湖中人，与无锋也没有任何关系，我真的是路过。”

雪重子额角一跳，谁是小虫子？！他咬牙重复，“我叫雪重子！” 随即吐出一口浊气，将白明舒这个名字记在心里打算之后找机会问问，京城有没有姓白的大户人家，问道：“你不是江湖中人，为何会有如此好的身手？”

明舒反驳道：“会武功和入江湖，这两者之间好像并不存在什么必然关系吧？”

雪重子抿了抿唇，“好吧，我可以相信你不是无锋，但宫门与世隔绝，外人想进入前山都难于登天，可况是这后山，你说你四更天路过此处，我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明舒粲然一笑，“这地上是你们宫门的地盘，天上可不是吧？我是腾着云过来的，看见此处还亮着灯就想进来看看。”

“你怕不是没睡醒…嘶…真的是云……”

明舒就知道他不信，干脆直接召来了一片云，好让他眼见为实，“如何，这下信了吧？”

雪重子伸手摸了摸云絮，眼神有些飘忽不定，“所以你是…神仙？”

明舒挥挥手赶跑了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怎么记得刚刚有人说自己不信鬼神之说？我呀，不过是在装神弄鬼罢了。”

雪重子心头一梗，心道：这人…不，神仙怎么还阴阳呢？主要在今日之前，自己是真的不相信啊！他讪讪一笑，“呵呵，是我见识浅薄了。”

明舒也不为难他，“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你这心法是你自创的？”

事已至此，雪重子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是也不是，我在宫门内功心法 ‘苦寒三川经’的基础上修改出了更适合自己的葬雪心经。”

明舒点点头，“瞧你这模样，想来修炼时遇到瓶颈了吧。”

“我如今的情况就像是闭着眼睛过河，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 说着雪重子好像想起了什么，解释道：“前些日子我为了寻机突破，闭关了一段时日，今夜刚好出关，咳…平时四更天我也是在睡觉的。”

明舒了然，她先前还疑惑，紫叶都能发现深居简出的杨兰沁是乔婉娩的转世，怎么会没发现雪重子和方多病的关系，原来是他近日一直未露面。

“方便让我把把脉吗？”

雪重子顿了一下，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缓缓将胳膊递过去。

“你这是什么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英勇就义呢。” 明舒失笑，手指按上他的脉门，灵气涌入他的经脉，短短几息之后，她便收回手，看向雪重子的神色都有些变了，却也没多说什么，只道：“这心法很不错，你的方向也是对的，再多些耐心吧。”

雪重子眼前一亮，“多谢指点。”

明舒广袖案子上扶过，上面立时出现两坛子酒，“你这茶越煮越苦，我喝不惯。相逢即是缘，这桃花醉是我闲时酿造的，年份已逾五十载，今日我便赠与你，记得要悠着点喝。” 也不等他道谢，明舒就已经站起身，“小虫子，天都快亮了，我也该离开了，下次我带着我那未婚夫郎来看你，想必你们也会聊得来，告辞。”

“哎……” 雪重子眼睁睁看着明舒乘着云远去，心中万分遗憾，他还有好多问题没来得及问呢！

她是哪路神仙下凡？天上真的有天宫吗？海里真的有龙王吗？桃花醉是不是传说中的琼浆玉液？这酒都有五十来年了，那她今年多大了？她下次什么时候会来？为什么说她夫君会和自己聊得来？

……

明舒：幸好姐溜得快，看不出这小虫子还是个话痨呢。

雪重子：我叫雪虫子，啊呸，雪重子！跟虫子没关系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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