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羽47-执刃

女客院落里，窸窸窣窣的响动不再只是来自草丛，仿佛来自整个宫门。

云为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在窗户边上看见远处挂起的红色灯笼。那颜色如同血光，来势汹汹。

宫门示警，肯定有秘密，也说明此刻宫门内一片混乱。

云为衫想查探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宫门禁止随意行走，新娘们更是不能离开女客院。直觉告诉她此刻身边正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可轻举妄动。

思忖片刻后，她吹灭了房间里的蜡烛，阖眼假寐。

角宫内，宫远徵正一脸失望地往外走，金复跟在他身后。

他一直在等宫尚角回来，却不想意外得知哥哥又离开了宫门，觉得很是奇怪：“哥哥为何这么紧急地离开？”

金复回答：“这次的任务直接由执刃发布，属下无从知晓。并且，沿路也没有任何据点有权限汇报角公子的行踪。”

宫远徵脸色有点复杂，低声琢磨着：“单独出行，连你都没带……”

他边说边走到门口，突然望见高塔上的红色灯笼，心里不安，小声喃喃自语：“哥，你去哪儿了？快回来吧，宫门，怕是要变天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夜阑人静的女客院落忽然掌起了灯，庭院都亮了起来。

一群侍卫不由分说地冲了进去，喧闹、嘈杂声四起。

侍卫高声重复着：“所有女客从房间出来，清点人数。”

姑娘们原本正沉沉睡着，突然被叫醒，都不明所以。

上官浅从自己的卧床上坐起来，听着院落里的动静，拉开门走出去。只见几人纷纷打开房门，探头出来张望究竟，怎么大半夜的要清点人数？

姑娘们极不情愿，但只能照做。脚步声此起彼伏，人差不多都露面了，唯有姜离离的房间没有动静，灯也未点，漆黑一片。

很快，大量的侍卫走向这间关着的房间，上前拍门。房内毫无反应，气氛无端让人紧张。

上官浅和云为杉隐晦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又各自移开。

姜离离的房间被破开，侍卫拥入房间。

月影色的窗纱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只听到房间里侍卫连续几声惊呼。

“啊？”

“快，快！”

片刻后，姜离离被抬了出来。她之所以不应门，是因为她早已失去了知觉，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生死未知。

侍卫首领探了探她的鼻息：“还有气息，快送往医馆！”

没人知道姜离离怎么了，这位准少主夫人睡前还好好的。突遭变故，周围气氛重新凝重起来。

领头侍卫回头打量一眼表情各异的新娘们，依然对下属们下了命令。

“搜。”

“等等！”上官浅站了出来，对领头侍卫说：“你们胆子也太大了，竟然要半夜闯进我们的闺房？你们知道我们将来有可能是你们的谁吗？”

领头侍卫面不改色，一把推开上官浅。“得罪了。都给我仔仔细细地搜。”

“是！”

客房的面积并不大，摆放的家具也不算多，只一炷香的时间，四间房间就全部搜查完毕。

“没有异常。”

“这边也没有。”

听着侍卫们的回禀，上官浅眼眶含泪，仿佛受了极大委屈似的：“我们嫁进宫门，是来受屈辱的是不是？你们这群侍卫当真无礼！”

领头侍卫理亏，只能低头：“属下冒犯了，还行四位姑娘请在院中安心休息，在没有通知之前，请不要外出。”

侍卫撤走，外面的嘈杂声已经渐渐平息。

夜风从窗隙吹进来，云为杉和上官浅在房间相对而坐。

云为衫盯着上官浅的眼睛，冰冷地吐出几个字，“天地玄黄。”

上官浅笑意盈盈回答：“魑魅魍魉。”

这是无锋的暗号。

云为衫问：“你也是魑？”

上官浅却笑着摇摇头，“不哦，我是魅~”

长老院路远，沿途青石铺地，曲径通幽。

两排守卫齐齐站在通往议事厅的道路上，宫子羽只觉得今夜的守卫们对自己格外尊敬，每路过一个队伍，他们都齐齐行礼。

庭院严整，高树夹道，不知是山烟还是焚香，雾气中都带着肃穆庄严的味道。宫子羽每次来这里都格外紧张，他心跳如鼓，深吸一口气才走进议事厅。

殿中央摆着两口巨大的黑色棺木，此刻高台上正端坐着雪、月、花三位长老，老者们雪鬓霜髯，身姿苍劲，目带威严的光芒，俯视着来人。

宫子羽屈身行礼：“见过三位长老，今夜……”

雪长老倏忽起身，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朗声宣布——

“仇者入侵，执刃和少主两人陨难，按宫门家规，长老院一致决议，紧急启动’缺席继承’，继承人为羽宫次子，宫子羽即刻即执刃位。”

宫子羽双眼无神，呆立当场。他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地褪去，露出一个有点迷茫无措的表情，原本黑如深潭的眸子像被沉入了巨石，汹涌的情绪从中裂开。

他的父兄，死了？那一瞬间，他觉得像听到了一个谎言，像是惩罚他不服管教而众人合谋的一个严惩。但说出这话的是长老，他们肃杀的目光摧毁了他，他无法这样欺骗自己。

他浑身冷透了。

缺席继承是宫门家规，执刃离世，由继承人当即继任执刃，若第一顺位继承人缺席，则依次顺延，宫门不可无主。

宫子羽步履艰难地扑向棺材，宫鸿羽浑身肤色苍白，唇色灰沉，手指尖呈黑紫色，似中过毒，双眼紧闭，早已经没有了呼吸。

宫子羽终究是有了实感，眼睛逐渐泛红。热泪氤氲了他的视线，再也看不清四周的光。

“子羽！你即将成为是新一任宫门执刃，振作起来！” 说话的是月长老。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宫远徵。

他匆匆跑进灵堂，看到了棺材和尸体，一时间愣住了，下意识摸了一下胸前的药瓶。

宫子羽本来安安静静地跪着，看见他进门，浑身的气力上涌，怒气翻腾，他起身一把抓住宫远徵的衣领。

“宫门嫡亲一直服用你制作的百草萃，理应百毒不侵，我父亲却中毒而亡！你们徵宫在干什么？！”打从看见父亲的唇色，他就猜到父亲应中过毒，才会遭此害。

花长老很快呵斥住他：“快住手！

宫远徵甩开手，冷冷地看着宫子羽，“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月长老沉声呼唤：“徵公子。”

宫远徵抬起目光，脸上虽然依然是桀骜的表情，然而很快就变成了慌乱和震惊，因为他听见雪长老对他说：“不得对执刃无礼。”

宫远徵不可思议：“执刃？就他？”

月长老怒喝：“远徵！”

“荒唐！宫子羽为什么是执刃，我哥哥宫尚角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宫远徵难以接受。

月长老回他：“宫门初代执刃定下两条家规：其一，宫门不可一日无主，执刃一旦身亡，则继承人必须第一时间继位；其二，如若执刃和继承人同时死亡，则必须立刻启动缺席继承。宫尚角不在旧尘山谷，按照祖宗规矩，符合条件继承执刃的，只有宫子羽。时间不等人，我们要带执刃去密室了。”

宫远徵欲再争辩，只听得门外的守卫突然高唱，“角公子到——”

“这……尚角回来了？” 三位长老面面相觑，表情很是精彩。

宫远徵似喜悦似嘲讽，“是啊，我哥哥已经回来了，长老们还有何话说？”

话音刚落，宫尚角带着一身寒气大步迈进议事殿，“长老。”

“尚角你不是出谷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宫门有大事发生，我自然是要回来的。” 宫尚角轻飘飘顶回了长老的疑问。

宫远徵紧随其后，“执刃和少主已经离世，宫门之中只有我哥哥宫尚角通过了三域试炼，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不知长老们还有何意见？”

宫子羽见他二人眼中只有执刃职位，全然没有亲族亡故的哀痛，心中怒火腾烧，“我不同意！我父亲死因成谜，我有理由怀疑徵宫参与其中，为得就是谋夺执刃之位。”

花长老最是见不得宫门内讧，脸上已经有了怒意：“够了子羽！没有证据的事情不可乱说！执刃和少主这些年忧思劳顿，万事以宫门为先，不幸遇害，宫门上下哀痛。现应尽快恢复宫门秩序，不可自乱阵脚，让外敌伺机发难！宫尚角本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有任何争议容后再议！“

雪长老面上也隐隐露出无奈，“尚角你跟我们进来。”

即使他们的私心再重、再偏爱宫子羽，也不能视家规于无物，宫尚角曾是少主人选之一，是宫门内最有能力胜任执刃之位的人。这点宫门上下，甚至整个江湖都没有人怀疑。

昏暗无光的密室里，月长老拿起一碗黑色的汤药，递给宫尚角。

“尚角，把它服下。”

宫尚角接过汤药，靠近鼻子：“醉见血？”

那是一种麻醉汤药。

雪长老点头。

宫尚角木然地仰头喝下，药汁顺着他的喉咙进入脏器与经络，麻痹的感觉从四肢百骸传来。

他脱去上衣，跪坐在蒲团上，很快后背传来针刺的触觉，密密实实的，刺破他的皮肤。

宫尚角在这一刻终究是有了实感，感受着背上的沉痛和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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