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通常被用于判断句中,因此我们首先要加以思考的是,“是”作为系动词在一个判断句中具有怎样的意义。(1)我们注意到,“是”虽对一个句子的实际意义不构成影响,却对句子的质构成了绝对的影响。“是”是一个判断内在的肯定或否定语气的语言上的承担者和表现者。(1)
也许,在此引用施泰格缪勒对布伦塔诺关于判断的思想进行讨论时所说的一段话,会有助于问题的理解。他说:“判断是一种独特的体验。……把判断与单纯表象区分开来的标志是:所有的判断都是肯定(承认、确认)或否定(拒绝、否认)某事物。当我说‘没有鬼’的时候,我不只是想像到鬼,而且还否认鬼,否定鬼的存在。相反,当我说‘现在下雨了’的时候,那我就在单纯的雨的表象上重又增添了某种新的东西,即对于雨的肯定和承认的信念。只有在单纯表象上加上这一类有所断言的态度时,谈论真理和谬误才有意义。一个表象可能是非常荒谬的,但是只要我们不断言这种被表象的东西是在现实中存在着的,说这个表象是‘假的’就没有意义。”(1)在对“是”的意义做了这样的澄清之后,其“存在”的真实意蕴也就昭然若揭了。关于这一点,只要我们原始性地道说“存在”一词就可以领会。因为当我们说一个事物存在的时候,并不是仅仅说有一个事物,更包含对一个事物之所是的断定。(1)
“存在者存在,不可能不存在”或者说“是者是,不是不是”,是巴门尼德存在哲学的第一命题。(2)那么,巴门尼德的“第一命题”在什么意义上构成了整个西方哲学存在发问的“开端”?巴门尼德区别于其老师的地方在于他采纳了特别的论证方式,而正是这种特别的论证方式,影响了后世全部西方哲学形而上学关于存在的思考。这一论证方式就是从人类“思想”和“语言”的角度来理解和解释“存在”,将“存在”与“可思”或者“可说出”等同起来,这就是巴门尼德第二命题,即“思维与存在是同一的”命题之要害所在。所以,在这个意义上,巴门尼德的“第二”命题才是真正的“第一”命题。如此说来,一旦可“思”可“说”成了存在与否的唯一标准,那么,存在与存在者之间的区别就遭到了混淆,存在也就和可以用谓词描述出来的判断语句内涵等同,成为“是”,成为可被明确判明真假的东西。由此,巴门尼德也就理所应当地引出了他的第三个命题,即真和假无疑就是关于“是”的真假判断,是可以明确区分的。存在之路是真理之路,是可以说出和值得思考的。而与之相反,不可以说出和思考的路则是不存在的,是非真理的意见之路。(2)
Being的逻辑和语言特征对理解西方哲学的存在论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存在从巴门尼德开始就不是一种纯粹的感觉给与物,它一开始就被赋予了理性和语法的特征,除非是具有合理性的东西,否则它即使是在感觉中被给与了,也不配被称作存在,如神秘现象和气功,因为得不到后伽利略实证物理学的支持而不能被定义为真实,幻觉、梦境和UFO等也同样地被真实地感觉过,但同样因为得不到理性论证的支持而不能被人们接纳为真实。(3)总之Being是一个既合逻辑性又合对象性的存在,而不仅仅是一个赤裸裸的外在物。它是被感知被言说了的存在,是进入了人的意识,进入了句法和逻辑结构的世界,被赋予了意义与价值的世界,而不是像黑洞一样的一个存在着的“无”。(3)感性经验世界的模糊性、私人性和当下性,因为进入语言世界而获得了明晰性、公共性和永恒性。(3)因此Being本身就包含着命题结构,尽管它不仅仅是语言命题。命题结构和存在结构从巴门尼德的Being那里开始,就具有内在交融的关系,这也是西方哲学史上存在论与认知论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的具体呈现。(3)
“是”代表真理,承诺了“思有合一”。
那思维中的虚假之物呢?
像独角兽这样的东西,从科学的角度考察起来,乃是一个虚假的东西,从而在根本上是不存在的,也是不可思议的。虽然我们拥有这样一个概念,但仔细分析,这并不是一个可思想的概念,而仅是一个词而已,我们并不真的能够思想到它。对此,如果我们还是觉得费解,那么我们可以想想“永动机”这样一个已被科学证明是绝对不可能存在的东西,显然,作为一个词我们似乎也能思想到它,但是任何人一旦想到它,就会认为它是荒谬的,根本不存在的。(1)格思里企图从“思”一词的古希腊语noein的原始意义来进行说明,即认为在荷马那里,noein是与视觉直观联系在一起的,因而只能思及现实存在于目前的东西,而不能思及那不在目前的东西。(1)
当然,这也是客观唯心主义的天真之处——将主观观念当成了客观事实。这最终会走向对“绝对真理”的信仰。
以中学生对经典力学的理解为例:
首先,真理是没有生灭的,从而是没有时间性的。拿万有引力定律来说,作为真理,我们不能说万有引力定律所描述的宇宙基本力学关系是历史生成的,只在我们这个时代才存在,而在过去和将来都不存在。因此,巴门尼德才说:“存在者无生无灭,因为它完美,不动,没有尽头。它既不存在于过去,也不存在于将来,既然一切都同时存在于现在,作为‘单一’和连续。你为它寻找什么样的起源呢?它是怎样生成并在何处生成呢?”(残篇8.3—7)。这句话清楚地告诉我们,真理是没有时态的。
其次,真理是完整而单一的,它普遍、均匀地存在于一切时间和空间。我们不能说,万有引力定律所描述的宇宙基本力学关系只存在于地球或太阳系,而在地球或太阳系之外就不存在了。所以巴门尼德说:“它是不可分的,既然全都是相同的,它不会在这里多一些……也不会在那里少一些,万物充盈着存在者。”(残篇8.22—24)
第三,真理是不会运动的,我们不能说万有引力定律所描述的宇宙基本力学关系时而出现在这里,时而出现在那里,时而变得强些,时而变得弱些。所以,巴门尼德说:“它是不动的,在巨大锁链的限制之中。……它把同一者保持在同一个地方,作为自身而停留着,如此,它不可动摇地保持在那里。”(残篇8.26—30)
第四,真理是有限的、简单的,从而是可以明确地加以界定的,它并非一种不能界定的存在。例如,万有引力定律是对宇宙中一种基本力学关系的反映,对它可以做出完整而单一的阐述。所以,巴门尼德才用球体来表征规律的自足性、完满性和可界定性。他说:“但既然有一条最终的界限,那么,它在一切方面就都是完满的,有如滚圆的球体,从中心到各处距离相等。”(残篇8.42—44)
总之,巴门尼德提出“存在”的这四个标志只是要表明,通过“存在”和“是”所最终断定的宇宙的根本真理在时间上和空间上都是普适的、均匀的、单一的。(1)
与中学生不同,牛顿并没有认为自己发现了绝对真理。他在《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中说:
我对这些力不从物理上而只从数学上加以考虑,所以,读者不要望文生义,以为我要划分作用的种类和方式,说明其物理原因或理由,或者当我说到吸引力中心或者谈到吸引力的时候,以为我要在真实和物理的意义上把力归于某个中心(它只不过是数学点而已)。
从方法论上看,巴门尼德学会了用理性之光照亮存在,追逐真理。问题是,他着相了。
认识论哲学路向从寻求抽象的同一性开始。在古希腊哲学的发端处,泰勒斯说水是绝对,抽象掉了感性特殊性的水被理解为普遍的本质和根据。(8)被作为同一性本原、本质和普遍性的水虽然已经不是特殊的、具体的水,但它仍然还同时表示物理性质的水。因此,这个开端还沾染着经验性的杂质。就像古希腊哲学还用火、气等表示世界的本原一样,这种用特殊的物质形态来揭示绝对普遍的思维还没有达到绝对的抽象本身。“一”还没有完全摆脱感性的直接性,还没有由纯粹的思维范畴确定下来。到了巴门尼德为代表的埃利亚学派的存在概念,这个作为本体的“一”就是指“有”或者“存在”本身了。这就达到了纯粹思想的形式。(7)
“只有‘有’存在, ‘非有’完全不存在”,这一命题本质上与智者的命题无异,实质上即为诡辩,因为否 定的既然不存在,那只有“有”存在。这样一来,就不存在任何虚假的东西了,换句话 说,一切皆存在,凡存在的都是真实的。这实际上取消了真假的区别。(4)齐泽克从一个我们日常生活中常见的状况讲起。当我们爱一个人的时候,并不是因为这个人具有了我们所爱的一切特征,而是因为这个人就是这个人。这就是齐泽克所讲的不充分基础之原则,也是黑格尔所说的设置预设。(8)以解读索福克勒斯的《安提戈涅》为例,所谓设置的反思就是直接面对文本的意义,声称我们可以通过对文本的解读理解《安提戈涅》之意义,但这种解读显然会失败,因为不同的人会作出不同的解读。(8)
“只有‘有’存在, ‘非有’完全不存在”相当于说,“我爱我爱的人,我不爱我不爱的人”。这是同义反复的废话。
从本体论上看,巴门尼德的“存在”是抽象的“纯有”,与“纯无”一样抽象。
埃利亚派(Eleaten)的存在被视为永不变化、永不消逝的、未被分化的,是抽象的普遍性和排他的单一性—仅仅是“有”。纯无在龙树菩萨那里达到了纯粹的空性(sunyata),意为不逝、不生、不灭、不延、不一、不多——既不生也不灭(Brosamer 1, 66ff, 69)——绝对的无相关,巴门尼德式的完全的无分别。二者都代表了一种不二论(advaita-vada),所有与他者的关系都被清除,从而导致了一种有开端的、本原的一一元论,二者都反对“双重头脑”(Doppelköpfe),正如巴门尼德称普罗塔戈拉主义者为二元性,希腊人将此排除,视为非存在(Nichtsein)。印度人则是排除了万有,他们一种学说排出了万有归一的存在,另一种学说则排除了万有归一的空无(空)。(5)
关于“有”,黑格尔说:“有、纯有,——没有任何更进一步的规定。……有,这个无规定的直接的东西,实际上就是无,比无恰恰不多也不少。”关于“无”,黑格尔说:“无、纯无;无是与它自身单纯的同一,是完全的空,没有规定,没有内容,在它自身中并没有区别。……或者不如说无是空的直观和思维本身,而那个空的直观或思维也就是纯有。——所以,无与纯有是同一的规定,或不如说是同一的无规定,因而一般说来,无与纯有是同一的东西。”也就是说,“无”就是“纯有”,“纯有”最初就表现为“无”。“无”和“有”之间的关系在经历了对立性和同一性之后就到了这样一个层面,即迎来了二者的“和解”——在向对立面的运动和转化中实现自身,这就是“变”。关于“变”,黑格尔说:“所以纯有与纯无是同一的东西。这里的真理既不是有,也不是无,而是已走进了——不是走向——无中之有和已走进了——不是走向——有中之无。……所以,它们的真理是一方直接消失于另一方之中的运动,即变(Werden)。”(6)
引用文献:
(1) 论巴门尼德的“存在”
(2) 王庆节 | 芝诺悖论,海德格尔与西方形而上学中“存在与时间”问题的开端
(3) 从语言与存在的维度看巴门尼德的 Being
(4) 黑格尔辩证法与柏拉图辩证法关系之阐释
(5) 菲威格丨黑格尔与哲学之开端(中译文)
(6) 梁爽 | “人的本质”的自我生成何以可能——《德意志意识形态》对黑格尔辩证法的继承与重构
(7) 罗骞 | 作为哲学性质和路向的实践哲学概念——兼论历史唯物主义在西方哲学实践转向中的地位
(8) 学术马苑丨李西祥:“实体即主体”:齐泽克论作为意识形态的黑格尔本质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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