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联邦政治世界观
超小超大

宇宙

原文选自 Foundations of Science(Volume 27, P1409~1414)

作者:Yuk Hui(2021)[1]

This Strange Being Called the Cosmos

摘要:这篇补充性文章,其目的在于回复并澄清,有关宇宙技术(cosmotechnics)概念的误解;宇宙[cosmos]一词于《一个宇宙技术事件(For a Cosmotechnical Event)》中所产生的歧义,以及宇宙技术[cosmotechnics]这一概念的产生之原因。

关键词:宇宙技术、宇宙论、未知、其他开端、技术哲学

在最近一次,同两位备受尊敬的科学家——一位神经学家和一位病毒学家——的晚宴上,当我们谈到安东尼奥-达马西奥(Antonio Damasio)的情绪理论时,我发起了一场关于直觉(intuition)的讨论。病毒学家问我什么是直觉。我回答说:一种尚未被完全归类,但却蕴含着超出常规化(normalization)理解的意义的,知觉整体(wholeness of perception)。神经学家也插话道:你是说非理性(irrational)。从神经科学家的角度观之,直觉,在贝内代托-克罗齐(Benedetto Croce)与亨利-柏格森(Henri Bergson)等哲学家那里,享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被认为是一种非理性的心理能力,必须通过理性加以矫正。在这种情况下,理性之定义,甚至在对话之前就已经被假定了。但是,我们凭什么说直觉是非理性的,我们又如何辩解道,直觉并非非理性的呢?更有可能发生的是,理性一词虽然被广泛使用,但仍然是模糊的。因为我们很容易忽视概念之分类同概念本身之动力之间的紧张关系,而这正是观年论哲学(如谢林和黑格尔)的基本区别。

当我们谈论本土宇宙论(cosmologies)时,情况也是如此:因为它们是古老的,同现代天体物理学不相容的,我们就能说它们是非理性的和迷信的吗?如果根据从托勒密到爱因斯坦的西方科学史,这也许是对的,因为西方科学史可以被解读为一种断裂的时间轴,并定义了科学的形式和精神。当我们通过天体物理学之视角以观察宇宙时,它并没有考虑到精神生活,也并未对宇宙论中的,人类与非人类的复杂关系加以解释,而这恰恰乃道德之基础。这是因为,科学是一种语言游戏,但还有其他语言游戏。每一种语言游戏都由一种视角和一套规则加以定义,这些视角与规则决定了什么是理性的,什么是非理性的。在此,我想指出 "视角(perspective)"或 "观点(point of view)"一词及其与理性的关系。今天,"理性"一词之使用,在很大程度上仍然局限于特定的视角和特定的语言游戏,因此不够理性。这里的理性,应该理解为合理化(rationalize)之能力,而非逻辑思维的形式之一,甚至是其他角度的逻辑思维所排斥的东西,比如"非理性(unground)"。换言之,它定义了另一种语言游戏。马丁-海德格尔晚期思想的主要任务,就是寻找另一种思维开端之开端。

只有认识到这一"开端之开始(beginning of the beginning)",我们现在才能够对直接地解决宇宙问题加以试探。我们可以说,有两种同自然相关的未知(unknown):第一种是已知的未知(known unknown),即,我们现在不知道,但当更先进的技术-科学条件得以满足时,我们就会知道——例如关于宇宙之天体物理学秘密,暗物质等等;第二种,就是未知的未知(unknown unknown),它是永远无法被穷尽的,且其客观存在具有至关重要的价值,因为,它是维持人类与非人类关系的道德秩序之基础。这种未知的未知,可能会被不假思索地视作,对一切形式的蒙昧主义的召唤,它将盖娅同新时代之实践相融合,并想象着一个地球母亲有朝一日将会降临并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然而,这并非宇宙技术之目标。宇宙技术思想是合理化而非神秘化的方法;这种合理化,并非只是一种理论上的辩护,同时也体现在对人类与非人类关系加以调解,这一技术活动(technical activitis)中。

这也是我在《论中国的技术问题:宇宙技术初论》中,声称一切宇宙论都总是宇宙技术的原因。[2]宇宙论从未作为一种纯粹理论而存在过,它总已经是,世界上已经合理化的技术存在(technical being),部分地由地理性(geographicality)与历史性所决定。未知的未知是神秘的(mystical),但并非不可思议的(mysterious)或神话的(mythological)。所谓神秘的(mystical,维特根斯坦会如是说)或者谜语般的(enigmatic,阿多诺会更喜欢这种说法),我们指的是不能被完全客观地掌握与证明的东西。倘若我们同意海德格尔关于"西方哲学于控制论中得到了完满"这一观点,那么我认为,这是人类学与艺术在今天所可能奉出的贡献。在《道德与宗教的两个来源( The Two Sources of Morality and Religion)》中,柏格森对能够战胜机械论(mechanism)的机器,对其发明加以呼吁,这样"机械论就意味着神秘主义"[3]。柏格森并不是要说,机器将成为占卜师或通灵者,而是说,这些机器将被放置于一个更广阔的现实,更庞大的"灵魂"中。

这个看似神秘的概念,能够以多种方式加以合理化,这一点我们能从各类学科中习得。例如,人类学中的"存有论转向(ontological turn)",对自然概念的,以及人类同非人类关系的重新考虑的呼唤;它是一种在非欧洲与非现代文明中,寻找其他存有论倾向的一种尝试,例如万物有灵论、类比论、图腾论以及维韦罗斯·德·卡斯特罗(Eduardo Viveiros de Castro)所主张的美洲印第安那人视角主义(Amerindian perspectivism)。这并非意味着,在视角主义之条件下,一个人得强迫着自己,将iPod或者机器人视作能够同人类互换视角的玩意。而是说宇宙论,以及其可被识别的认识论、存有论,皆可以为其他理解乃至宇宙技术之再发明提供灵感。这种为了前进而后退的迂回做法,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一个难题,这就是为什么"怎么做"的问题相较于"为什么",要更频繁地被听到,因为其必要性已经得到了确认。

我想先抛砖引玉一番。当我们谈论中医时,我们会立刻发现,其基本术语是同中国宇宙论相一致的,比方说,阴阳,五行(金木水火土),气(呼吸,字面意义的空气)等等。人体被设想为一个微小宇宙,作为对宏观宇宙的映射。人们当然可以说中医毫无科学依据,因为当一个中医被——比如假设,一个马克思主义的物质主义者——要求对气或阴阳加以佐证时,他根本无法证明,它是一种像血液或神经般的物质存在;同时,中医乃一种“经验科学”,它已经持续存在并令人满意地发挥了几千年的作用,至今仍在不断进步。这只是一个例子,从中我们可以看到,现代与传统的对立,不能仅仅通过对效率的衡量,以及特定认识论的支配以轻易解决。然而,将中医称作中国中心主义或民族中心主义的技艺,又着实过于方便了,对于民族主义者而言可能确有其事,然实则,它是一种原则上每个人都可以获得并加以实践的知识。

倘若西方哲学与形而上学,已经在现代技术中得以完满,那么思维之新开端就必须是复数形式的;就此而言,它不能仅仅要求某种对古希腊的复归——就像海德格尔所尝试的那样。我深信这些其他开端,不应只是对一种——同机器相对抗的——生机论的回归,而是应该将技术视作调查、对话之主要对象。当然,海德格尔有充足的理由回到古希腊,因为另一开端大概率起源于存在问题,它作为存在者/存在性( beings/beingness)之问题,发展为形而上学,仍旧未被后继者所穷尽掉。西方形而上学史就等同于技术史。现在,技术情势已然远远超出欧洲疆界及其掌控范围,正如海德格尔已经见证了欧洲技术之行星化(planetarization)。如果魏玛时期的反动派,以及后来的纳粹能够保证一种浪漫主义与工业主义的、自然同钢铁的和解,那么,这是因为这一矛盾来自欧洲自身,而9/11事件表明敌人已经不再来自内部,由西自东的单边全球化正处于危险之中。

技术之行星化对海德格尔来说,意味着意义形成之普遍丧失[Besinnungslosigkeit],以及一个不存在问题的时代[Fraglosigkeit];或者,换句话说,它强加了一种麻木状态,阻止人们在科学与技术理性的领域之外进行知觉。而非西方是如何处理这种麻木状态的?他们真的应该也跟随海德格尔重返古希腊,将古希腊视作其文化之共同源头,并假设这一切技术都源自古希腊技巧(technē)吗?这不亚于另一种普遍丧失[Besinnungslosigkeit],而宇宙技术正是从当代西方哲学的这一盲点所出发的。

技术之行星化为思维强加了一种行星条件,这使得我们无法返回任何一种关于自然的,甚至地球的,抽象、浪漫的想法。这同样构成了我与自然人类学家(如Descola、Viveiros de Castro)以及"保护自然"之生态学陈词滥调之间的理论差异。这并不是说,人们不应该关心"环境",相反,这是当务之急;然而,更优先的应该是改造工业技术而非仅仅缓解或修复其损伤。也正是自然之问题,将我们带回到关于地球的最终评估。我们必须牢记,我们现在所称作星球的地球,已然不再是我们以前称作地球的那个星球。奥地利诗人格奥尔格·特拉克尔(Georg Trakl)的"地球上的灵魂,是奇怪的东西[Es ist die Seele ein Fremdes auf Erden]"这句诗,并非诺斯替派的呐喊,而是人们之于这一"地球-行星",变得陌生。陌生人/陌异者是对地球没有归属感的人,其所经历的,是永远失去家乡的忧郁,以及对家乡的追寻的未竞心愿。大多数时候,这个星球都阻止我们看到大地,就像我们再也不能看见脚下的泥土;我们立足于地球(大地),却又频频忽略掉我们所处的这颗星球。在二十世纪,地球已然被设想为一个意义同之前截然不同的星球,这是由第一次从月亮拍摄的照片所促成的,也是第一次人们真正将地球理论化为一颗星球。当海德格尔在1966年看到从月亮拍摄的地球的NASA图像时,他确信这些图像证实了其行星化的观点。行星(planetary)是形而上学的另一个名字。这也是为什么地球的控制论化(cybernetization),就像詹姆斯·洛夫洛克以盖娅之名所作的一般,将它描述为一个控制论的稳态系统,是海德格尔所谓的形而上学之终结或完满的,另一笔确证。正如巴克敏斯特·富勒(Buckminster Fuller)所描述的那样,以及最近在科幻电影《流浪地球》(2019)中所展示的那样,这个巨大系统宛如一架太空船。

基于人类学的角度,宇宙技术欲言又止的还有太多,包括其系统重建,以及其于当今的影响。基于哲学的角度,它也隐藏了对思维开端之彻底开放的可能性。我把这种多重开放过程,称作"碎片化(fragmentation)",以区别于贝尔纳·斯蒂格勒(Bernard Stiegler)所谓的"分枝(bifurcation)"。[4]这不仅是出于,分枝仍是一个生物学比喻,而且更离奇的在于,斯蒂格勒对它的使用,来自于对阿尔弗雷德·怀特海(Alfred North Whitehead)对该术语使用的美妙误解,对后者而言,分枝乃现代性的特征之一,即尚未被克服的二元思维。而"碎片化"在"文化"中有其杠杆作用,但我们不应立刻将其等同于"民族"或人民,就像自赫尔德以来所做的那样,以及它现在与民族主义所紧密相联那样。正是对宇宙的特殊知觉性,完成了对生活方式以及归属感的定义,而这种定义是相互的。然而,当政治经济学形式的物质主义成为赢家,并主宰世界史时,当民族国家将自身表现为地缘政治中唯一的有效动员力量时,席勒(Schiller)曾提出的,作为克服自然法则与欲望之间、国家与自由之间的二元论的知觉性教育,就变得趋于无效。

斯蒂格勒建议我们把思考[penser]之问题转变为关怀[panser]之问题。卓越的延异概念(diférance par excellence)同样为思考打开了一个新空间,不仅是要寻找另一开端,同样也是要,负有对形而上学的灾难、后果加以照料的责任。这里再根本上,存在着一个勇气的问题,对真理的勇气,以及,忍耐的勇气。考虑到它必须面对的困难与限制,思想必须敢于思考:要克服被称作形而上学的巨大力量,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任务。这是一项需要想象力与创造力的任务。二十世纪的军事扩张与经济竞争将人类智力活动限制在"有用处"的领域中,这一事实给思想本身带来了层层阻碍。思想在对其经济、使用价值的证明,以及对无乡可归的忧郁之间,徘徊着。因此,思想必须迂回地回到故土(Heimat)以解决自身的困境(自我辩护与自我定位),而这种迂回同样也播下了法西斯主义的与反动思想的种子。海德格尔的《Erörterung》正是这样一种尝试,但却受到了国家社徽主义的诱惑。在《论中国的技术问题》中,我描述了这种"归家"之困境,以及它在海德格尔、西谷启治和亚历山大·杜金(Aleksander Dugin)身上的表现;这一分析在与奥斯瓦尔德·斯宾格勒(Oswald Spengler)、卡尔·施密特(Carl Schmitt)、彼得·泰尔(Peter Thiel)以及其他人相关的一系列文章中得到了延续,从2017年的《新反动主义者的苦恼意识(On the Unhappy Consciousness of Neoreactionaries)》到最近的回应新冠肺炎疫情的《百年危机(One Hundred Years of Crisis)》。[5]我并不想对在这些地方已经说过的内容再做重复,我只是想强调,有必要对在现代政治哲学中设置的简单对立加以重新审视,并建立一个新的理论装置,而非让后者从属于这些成问题的对立。

在这场流行病中,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面临着全球与地方、西方与东方、现代与传统、世界主义与民族主义或种族主义之间的对抗,因此,"文化"问题和 "民族问题 "再次摆在我们面前。哲学在完成自己的使命之后应该扮演什么角色?哲学是否应该仅仅成为伦理学的规则:人工智能伦理学、机器伦理学、生物伦理学、医学伦理学等等?伦理问题当然重要,但它也限制了哲学之自我实现,以及对其他开端的探索。宇宙技术之概念,是对海德格尔《论技术问题》(1949/1953)的回应,同时也是对他批判现代性的政治取向和 "还乡"愿望的回应。宇宙技术不是一个开端,而是对另一开端的,或复数性的其他开端的呼唤,但这一声音却被促进经济复苏的颂歌以及被称为 "报复性消费"的宣传所掩盖——消费的欲望在其被新冠疫情压抑后,采取了报复性手段(许多奢侈品店已经倒闭)。流行病时期也可能是最诱人的时刻,我们可以进一步思考宇宙技术及其实现,并通过识别第三种(思维)的多重性,以此来克服对立(辩证法条件),无论它是悲剧、道家还是其他任何名称[6]。这一呼吁并不是要宣布萦绕了几个世纪的形而上学的终结,而是将形而上学作为思想本身中不可能的可能性,对其转变的呼喊。也就是我所说的 "宇宙技术事件"。

参考文献:

本文仅作翻译,不代表译者立场.

See Yuk Hui, The Question Concerning Technology in China. An Essay in Cosmotechnics (Falmouth: Urbanomic, 2016/2019).

Henri Bergson, The Two Sources of Morality and Religion, trans R. Ashley Audra and Cloudesley Brereton, with W. Horsfall Carter (London: Macmillan, 1935), 268

See Yuk Hui, Recursivity and Contingency (London: Rowman and Littlefeld International, 2019), see also Yuk Hui, “Machine and Ecology,” Angelaki, vol.25 no.4.

See Yuk Hui, “On the Unhappy Consciousness of Neoreactionaries,” E-fux 81,:April 2017; “Cosmotechnics as Cosmopolitics,” E-fux 86,:November 2017; “What Begins after the End of the Enlightenment,” E-fux 96,:January 2019; “One Hundred Years of Crisis,” E-fux 108,:April 2020.

This is the task of my forthcoming book, Yuk Hui, Art and Cosmotechnics (Minneapoli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2021).

数学联邦政治世界观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

相关小说

CH:假 连载中
CH:假
我推法法
世界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亦是假假亦是真,真假如何可要看君是如何看待
2.4万字2个月前
万人迷她又被强取豪夺了 连载中
万人迷她又被强取豪夺了
李朵儿
【女主万人迷】+【众多修罗场】+【男神收割机】+【颜值巅峰】+【娇软美人】+【可甜可盐】+【强取豪夺】+【玛丽苏】+【绿茶美人】花琉璃只想完......
63.0万字2个月前
丧尸界里当军师 连载中
丧尸界里当军师
万紫万红
1V1四对cp凌芊芊从小与他人不同一次她跟随老奶奶进入另一个异空间。当起了界丧尸家族的国师。开启国师之路,慢慢的自己的身世之谜浮出水面知晓自......
23.6万字2个月前
被迫绑定系统——穿越时空 连载中
被迫绑定系统——穿越时空
南江有只猫
打工族,林株意外被系统绑定,得知只要做任务就可以得到新的身份后,她毫不犹豫同意了,最后差点被自己坑惨了
0.2万字2个月前
穿成电竞文里的菜鸡小炮灰 连载中
穿成电竞文里的菜鸡小炮灰
哒布吉呀
#年度MVP选手林宿雨穿书了#(双男主)(文中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真的真的真的!)1林宿雨在带领自家俱乐部取得中国赛区的冠军,还没有享受冠军......
9.4万字1个月前
崩裂的水火之情 连载中
崩裂的水火之情
星入梦海
刘雨成功复活了三个人,回到了世界,开展了与黑凤蝶的大战,但被朋友亲手推下遗忘海,但最后……
1.7万字2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