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风尘卷七十三

　　仿佛经历一场大战，唐家三口回到打扫一新的家里，坐到沙发上的一瞬间，疲倦感扑面而来，连开口讲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干坐了片刻之后，唐父作势要起身，唐母会意道：“要喝水啊，我去吧，阿宇你渴不渴？”唐建宇木然地摇摇头。

　　自己先喝了一杯水的唐母似乎缓了过来，端着两杯水放在茶几上，说：“这叫什么事情，接下来怎么办啊？这婚真能结呢？”说完看着唐父，唐建宇闻言也抬起头，迷茫地看向自己父亲。唐父撇了太太一眼，端起水湿了湿嘴唇。

　　“这你不该问我，要问他。阿宇，其实事情到现在，流程上尚且没有任何会阻碍这桩婚姻的要素。就连今天的局面到最后，也给你做决定留出了最大的余地。我之所以那样做，就是想你能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做出对这个女孩子本身的选择。”唐父双手交叉在膝盖上，身体后仰，平静地看着木然的儿子。

　　唐建宇还没有从那场，开始到结束都颇为怪异的酒席里缓过来，问题没有经过大脑就这样脱口而出了，“爸爸，我到底为什么要结婚呢？”三十岁的唐建宇看着自己双亲，眼里竟是孩童般纯粹的惶惑。

　　唐父简直要笑出声来，用逗小孩的轻松语气说：“为你妈吧，大概。”唐母闻言用力一推丈夫的肩膀，直说他“胡说八道”。唐建宇没有接话，又问了自己一遍，“如果是这样，我为什么要结婚呢？”唐母刚要说话，唐父一把抓住太太的手，冲她摇摇头。

　　“你今天来来回回开车也累了，先回房睡会儿吧。待会儿饿了再做晚饭吧！”唐母看唐建宇一直发呆，柔声对儿子说话。唐建宇塞了满脑子的事情，早就昏沉欲睡了，听母亲一说，点点头起身就往自己房间去。

　　见儿子离开，唐母这才跟唐父说：“我是不是平时，在处对象方面，给他主意出多了，逼得他逆来顺受一点自己的想法都没有了啊？”唐父一抬眼，问：“什么意思？”唐母往丈夫凑近一点，又说：“你看他吓得那样子，失魂落魄，哪还有点平时的样子？再说你看看今天，管中窥豹，这婚能不能结还用问么？”唐父撩起眼皮看一眼唐母，道：“你又给他出主意了。”

　　唐建宇冲了澡，枕着手臂躺在床上，双眼盯着天花上拼接的木纹，脑海里开始倒带。倒回送李亚心一家回去的路上；倒回那场闹剧般的酒席的包厢里；倒回在李家那顿晚餐，李母在桌上诉说举债建房子，成了一家人要同心协力；倒回跟李亚心说“过年来我家吧”的那个黄昏；倒回李亚飞突然来中学找自己，一起吃饭时询问，唐家有没有路子帮忙找份公职的中午；倒回跟李亚心赏花，芍药幽幽吐香的夜晚……

　　真奇怪，再往前似乎没有什么鲜明的留在他脑海里了，他记不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甚至那时为什么想到要跟李亚心结婚的原因，都记不起来了。这是他以第一个要结婚的女人呀！

　　两人的关系像一场暴雨之后形成的溪流，像所有河水那样，也会微起涟漪，也有温柔包容，也循着看不见的规则默默往叫婚姻的大海里流淌。

　　可浅浅的，没有河床的水能走多远？到得了大海么？

　　唐建宇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看见好多人在笑，自己也在笑。他的手臂挽着一个蒙着头纱的女人，他不知道她是谁，但是他觉得很开心，结婚就是该很开心。他满脸幸福地准备揭开新娘的头纱，就在要看见她的脸的那一刻，中学校长突然冒出来，大呼：“唐老师，期中试卷还没准备好呢！”说完一把抓住他要掀开面纱的手，跑到影音室开始复印试卷，复印机“嗡嗡”作响，吵得人心烦意乱……

　　“唔……”唐建宇张开眼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书桌上手机拼命振动着，。一想到有可能是李亚心来的电话，他心里就一阵踟蹰，自己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她。手机执着地响着，眼看随着振动移到了桌子的边缘，唐建宇只好去拿起电话，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他心里一放松，便按下了通话键，“喂？”“通了通了，我先说。”电话里是个女孩欢快的声音。唐建宇立刻认出来，口气也轻松起来，“石娇娇么？”“是我呀，唐老师！对了，还有陈丽。”“陈丽？”“小学我们班的，我好朋友啊！”“哦哦，你不是跟季菲，就是跟她在一起的那个姑娘吧？”“是的！”石娇娇还没来得及讲话，就有另一个精神饱满的女声从话筒冲出来，“唐老师，我跟娇娇给你拜年啦！”就听见石娇娇声音弱弱地在抱怨，“你怎么不跟我一起说，我先要给他拜年的！”

　　唐建宇听着活泼生动的声音，嘴角忍不住扬起来，说：“我听到啦，你们俩的我都听到啦！新年快乐，带我向你们父母问好。”陈丽还没来得及“嗯”一声，就被抢了电话，隐约听到她被叫出去放烟火了。

　　“唐老师，新年快乐！马上要放烟火了，好漂亮啊！”石娇娇说，唐建宇轻轻“嗯”一声。“你们家也放烟火么？呀，城里好像不能放烟火的。”石娇娇自己在电话里自问自答，唐建宇笑着回：“也放的，放得少。城里灯光多，没有村里的烟火好看。”“是的，你也来村里看烟火吧，就在村小学从前的操场上哦。”“哈哈，下次吧。一定很好看。”

　　石娇娇也嘻嘻笑起来，再道了一声新年快乐，说：“唐老师谢谢你，祝你长命百岁。”接着就打算挂断了。唐建宇莫名被“长命百岁”这样不搭调的新年祝福触动，不想挂断电话，赶紧问了一声，“家里人有没有说你，数学成绩的事情。”“……为什么要揭我伤疤！”唐建宇几乎可以想象出石娇娇翻白眼的样子。

　　“其实没人骂我，我妈居然说，还好我坚持学了文科！”石娇娇说，“她说因为我的数学差早有预兆，所以真的不及格了也不那么惊人。我仔细想想，那天大概是自己表现给自己看，安慰自己。看，不及格我也很震惊。其实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唐建宇默默听着，石娇娇见状就接着说：“天大的事情，真的面对过之后反而浑身轻松啦！明年我要努力，至少不能考更低！”

　　唐建宇听见远处鞭炮声好像突然响起来，此起彼伏，分不清是电话里传来的，还是从外面的远方传来的。他低低地笑，好半天才回话：“嗯，要好好努力！”“哈哈，新年快乐！这次我真的挂电话啦！打这么久我妈要心疼话费了。”“哈哈，娇娇新年快乐！再见。”“拜拜。”

　　唐建宇挂了电话之后满身轻松，嘴角一直挂着不退去的笑意。“小丫头不得了，说起话来这么有哲理！这次老师谢谢你啦。”他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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