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若黛斯

今天身体格外的舒畅。

阿雅娜欢快地走出房间，对着蹲在地上和MH-2打招呼的达利安分享着。

药有用咯。她笑嘻嘻地对他说。后者眼睛一亮，笑着恭喜恭喜。

“你看起来没睡好。”阿雅娜看着达利安一副强拧着肌肉笑的样子调侃道。他的黑眼圈好重，前几天都没发现，这么黑一圈。

早上起来，阿雅娜发现自己呼吸虽然还是有点痒，有咳嗽的反应，但是不痛了，肺部忽然振作起来，变得安适了，头晕头疼的症状好像也消失了，走路也有力气了。

她感觉自己忽然年轻了五岁，回到了那个病痛还没有发作的日子，每天出去玩，充满活力的少女生活。

“阿雅娜姐姐今天好有精神啊。”米拉拿着张粉色的纸条，也是一副欢心的表情，笑容果然是能传染的，好心情更应该是。

怎么没传到达利安那里呢？这个男人头发还是那样乱糟糟的，好像比以前更没精神了。

“你咋啦？昨天又熬夜研究MH-2了？”

达利安闻言，先是摆摆手，忽然一怔，想起了昨晚的事情，然后拍拍头，另一只手插兜，有点自嘲地说，“最近睡眠质量不好，一晚上没睡，没关系。”

阿雅娜现在这样，他应该开心，还是惶恐呢。

他的心里五味杂陈。

他俯身把萝卜的充电模式关上，滴滴滴，充满电的萝卜以一种激昂的语调说着“达利安先生，阿雅娜女士，米拉小朋友，早上好。”

“早上好。”

达利安无精打采。

阿雅娜欣然回应。

米拉纸上回应着。

“天气真好啊。”阿雅娜如是说，她走过阳台，绕过打完招呼径直走向厨房准备做早饭的萝卜——米拉也后知后觉的赶脚跟上去了——阳台外有早上的微风，外面天刚刚脱去黑色，是一种被云模糊化的纯蓝，透过这个窗户，能够看到不远处的商业中心和大量高楼建筑，那些象征的先进文明的霓虹亮光，在这个自然的早晨，还是要让位于青天白日，兀自失去了自己的灯彩。

如果有个躺椅就好了，躺在这里吹着淡淡的风，闭着眼睛睡上一觉，一睁眼又是被满世界的蓝色裹挟。

把窗户完全打开，能够看到地面上，城市的另一边，不起眼的黄色沙土地，大量的蓝色和丝线大小翻滚着的白带。

达利安站在她身后，闭着眼睛也默默感受着这个有些凉爽的风。

他想要忘记昨晚，昨天，所有已经过去的事情。

他想忘记昨晚的实验室。

阿雅娜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柴火一样的手指在手机上划着划着，终于搜到了。

一个海滩一样的地方，她把图片放大，又时不时抬头看着那片沙子地。

他想忘记，他宁愿没发生。

接着她又像是找到了什么一样，表情变得有点精彩，滑动屏幕的频率变快了。

厨房里滋滋作响，米拉看着锅里弹跳着，滋啦滋啦溅到锅外来的油滴，和中间逐渐由液体变为固体的鸡蛋，不由得感觉神奇，蛋白质的香味都已经飘进她的鼻子里了，好香啊。

那个发光的布偶熊。

“啊！”她忽然叫了一声，她站的实在太近，油也不好意思，无可奈何地飞到了她的手臂上，这滴迅捷的食用油，只是在米拉手臂上待上了一个瞬间，须臾间，一个沾湿冷水的抹布就盖在了上面，萝卜迅速把那个油滴收掉，然后上冷敷。

萝卜的动作实在太快。手臂上凉凉的，米拉掀开抹布的一角，看着那片红红的区域，她第一时间好想吮吸那片皮肤，口水可以止疼吧，但很显然抹布更有用，就像刚才说的——萝卜的动作实在太快。

和开过的鲁米诺试剂。

“达利安你看。”不知道什么时候，阿雅娜面对着他，手里摇晃着手机，“那边有块沙滩诶，我们今天去那边晒晒太阳吧~”

“你知道吗，沙滩对面就是帕若黛斯喔？”

帕若黛斯吗？

达利安想着，忽然有点印象，在前些天阿雅娜也跟他说过这个无人岛。

喔对，手机上看到的风景照，当时她还给我看了几张，实在漂亮。

“哦噢，我想起来了，那地方很漂亮啊。”

“是吧是吧，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问问小米拉？”

达利安回应道，心理的状态分出了几层:一种表象上的兴奋和欢愉盖住了所有内在的情绪，他随后大声叫了一声米拉。

他看到米拉两手端着盘子走出厨房，上面是好几个煎蛋，很奇怪的是，她小臂上裹着一个抹布。

“要不要去外面玩？”

结果当然想都不用想。

她当即拿出笔。

“诶诶，抹布上不能写字啊！”

……

握着手上的方向盘，皮质的手感传到脊椎和大脑皮层，达利安就像是往常一样开着这辆万把块的车，最大的变化就是此刻窗外早就不是他熟到烂透的路段和随处可见的城市风景，即便现在还只是在路途中，中间这段未开发区茂盛的绿荫和自然光景，还是给予了达利安一种全新体验，风呜呜地吹着，阿雅娜说她从中尝到了海的咸湿味。

米拉把窗户打开，透出半个脑袋，张大嘴巴吃风，阿雅娜怕她掉出去了，在后座用双手扶着她的身子，而米拉就尽管吃。迅捷而凉嗖的风就这么打在她的脸和口腔里，米拉只是呜啊呜啊的叫着，等到她主动把头收回来，脸已经变得红扑扑了。

达利安这边可能就没有这么好玩了，不仅仅是司机要看路，更要紧的是副驾驶上的压根不是人。

他往右看去，MH-2坐在副驾驶上，闪烁的红色眼睛直看着车的正前方，他也不会说话，要论聊天也聊不了，只是在自娱自乐罢了。

这次出行，他们全家出动了。

为了把MH-2拖出房门，达利安跟萝卜使尽浑身解数才成功搞定，期间有个米拉在假帮忙，手放着但不使劲，就被他们踢出去了。

说来也感觉神奇，自己和第一代的机器人在搬运第二代的机器人。

他百无聊赖地脑袋朝后仰，呼唤着萝卜，哪怕就只是来一番“图灵测试”，也比干巴的开车有味。

车就在他们一句有一句无中到了目的地。

在屋子里看到的小片沙滩，到这里来看竟是几乎占据了视野里的一半以上，海，树，天，沙滩和图层一样层次堆叠，好像要把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去。

明明是工作日，这会的人却一点也不少，几个聚着堆沙，又有几个踏进浅海里泼水，还有几个蹲着的在抓被浪打上来的小螃蟹——即便这样，还是显得很空旷——真大。

感受着海盐的风，阿雅娜任凭其把自己头发吹起来，眼睛闭上，看上去有数不尽的畅快。

真好。达利安心想。但这风吹来，他也只是感觉拔凉拔凉的。

从车上卸下来躺椅和一些沙滩玩具，这次像是度假一样的一天就开始了。

和萝卜一起合力支起伞和躺椅，转头就发现阿雅娜带着米拉玩水去了，远远的传来嘻嘻哈哈的声音，已经分辨不出是谁在笑了，达利安转过头，把MH-2放在躺椅上。这家伙真重，后者以一双红色的眼睛回应他。

待工作一完成，达利安自己就先躺上椅子了，萝卜倒也很灵性的学着达利安的动作去躺着，也不知道机器人有没有累和舒服的感觉。

感受着暖煦的光照在身子上，温温热热，不刺眼不暗淡，就是让人想继续沉浸下去。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吐出一口浊气，他想到了实验室的白光，苍白苍白，又想到了家里的小实验室，提到家就想到了身边的人们，一想到他们，就想到了阿雅娜，想到她，他就想到了那个发光的小熊玩偶。

这又让他心烦意乱。

为什么要骗他呢？

真是的，索性全部忘记，问题深究起来没完没了，就算找到了答案，你一定也不想要，索性全部丢掉，丢掉丢掉。

好了，达利安，活在当下。

活在当下。

又长吸了一口气，这回他慢慢的吐，二氧化碳慢慢的呼出，他的心情也慢慢地舒缓。

“达利安先生，您不去和她们玩一下吗？”

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达利安睁眼，看向萝卜。

“她们很有活力啊，我今天没什么精神，就不去了。”

如果现在有镜子，达利安一定能看到自己发黑的眼圈和憔悴的神情。

“喔对，萝卜，不用叫我先生了，就叫我本名吧，我们都是一起的。”

“不行喔，达利安先生和阿雅娜女士创造了我，当然要用敬语咯。”

萝卜义正言辞的说着，它的表情以一种严肃的颜文字来表示，真有意思，咳咳，好吧，义正言辞。

“你不应该听听我的号令么？”达利安忽然笑着说，他有些戏谑，并不认真。

“当然了达利安先生。”

“但就像孩子之于父母一样，很多东西是孩子自己没办法改变的。‘说是这么说，但做的话又是另一个意思了’这是我检索到的一句话。比如父母让你叫他们的本名，但孩子依然还会以爸爸妈妈相称。”

哇，真是义正言辞，而且头头是道。

达利安笑了一下，哎呀哎呀地自己嚷着，总觉得萝卜变了，说的确实很对，变在哪里？

看着这个认真的机器人，他只觉得好像眼前真的是一个人。

一个对命令不会全盘接受的机器人，哪还叫什么机器人？

他仿佛看到阿雅娜的理论在熠熠生辉。

肯定可以成功的，机械之心计划。

他脑海里曾经浮现出和树一样多杈的未来方向，他们的计划可能会失败，他们可能会因为没钱而中止，甚至可能会回头回去找伏尔珀斯，为了这个计划。

达利安想了很多，就是没想过放弃这个计划。

他没去思考过，也不想唱衰。

现在看来，只有一条路了吧。

他欣慰地笑了笑，萝卜有些看不懂，脸上的表情变了变——他哪里懂得人类丰富的内心情感？

看着眼前无垠的海，那座阿雅娜期盼已久的岛，帕若黛斯，奇怪的名字，就矗立在海上，棕榈树，热带丛系，生机，一样不少。

往下看，阿雅娜抱着米拉在空中转——真幼稚啊，真好玩啊。旋转的时候湿哒哒的海水飞溅而出，大滴小滴地落在沙滩上，那片沙滩很快又随即被冲上来的浪浸湿。

阿雅娜笑的很开心，米拉也是，达利安看着，总感觉有些失神。

如果把所有的过去都抹去，把未来也先暂停，放在一边，就是现在，停在现在。看着她们两个人的笑，看着躺在一块的两个机器人，他什么也不用想，他感受到这份美好，就这样温存下去吧。

达利安自欺欺人的想着，回应他的是带走温度的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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