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朦胧中醒来,揉着半睁半不睁的眼睛,走出房间,外面空荡荡。
我看了看手机,六点半,今天起的真早。
她们都还没起床。
身子软绵绵的,刚起床力气都没怎么恢复,还是说是因为昨天太累了?
在到达目的地后,我泄了力气,整个人落在沙发上。
昨天我好像也躺在这里。
一想到昨天的光景,有种鸡飞蛋打的感觉,或者说是热闹吧,虚惊一场之后的振奋?
喔对对。
MH-2,我忽然想到他了,往同样的角落一看,这个坐着轮椅的机体,静静的朝着沙发。
不知道为什么,我与其对视,甚至凝视了他一阵子。
如果他可以启动,然后行为举止展示出一副人类的做派,阿雅娜应该会很开心吧。
好久没有想过这种问题了。
我为什么想研究这个项目呢?
大早上的,又是一个人,周围静悄悄的,这种情况总会不知不觉将人引入深刻。
“想有个伴吗?”我想起来之前的答案,这貌似有着万分合理的解释,但这不就意味着,如果有了伴,MH-2存不存在就无所谓了吗?
有了米拉和阿雅娜,MH-2就无所谓存在了吗?
——想有个单独的机器人的伴?
这想法未免太过荒谬。
一开始是怎么来着呢?
这个实验项目开始好像只是一腔热血。
我还记得。
阿雅娜带着口罩,一边咳咳咳着,一边兴致高昂的对着我说——她的眼睛大大的,很漂亮——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影响——“你觉得我们能不能造出一个有自我意识的机器人啊?”
“什么意思?跟chat14一样那种?”
“当然不是,如果是机器人的话就不会有疾病了吧!咳咳,机器人有自己的思考方式——而不是单纯作为靠大数据模型为脑子的传话筒,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我思考了一会,不得不说这个想法确实很有意思。
“真科幻啊,听上去跟小说一样。”
“人类终于要面对智械危机了吗?哈哈啊哈。”伏尔珀斯笑着说。
“要不来试试?”那时候我提议。
在这时候我忽然发现,我提议竟然比这个有想法的女生还早。
“来吧。”
这就是机械之心计划的根源,如果以“一定要寻找到意义”为目的去看的话,这一切似乎只是各位即兴而起。
即兴科研的意义在哪里?好像没有。我研发MH-2单凭一时兴起吗?
似乎可以是这样。但这种兴起可以支撑我直到离开伏尔珀斯,离开智心公司吗?
不是即兴。
那是什么?
我试着再从记忆中拆解关键词出来。
白色的天花板、睡不着、焦虑、矛盾、离开、一起离开。
伏尔珀斯想要功利的利用机械之心计划。
我和阿雅娜不同意,所以一致离开。
说到这里,我忽然发现,我和阿雅娜似乎一直以相对理想的角度来实施这件事。
不是说我被伏尔珀斯同化了,而是我们都更像是个理想主义者。
好像在哪听说的,这个社会盛产理想主义者。
理想?是因为这个吗?
因为我们已经做出了离开的选择,是为了证明伏尔珀斯做的是错的,我们被自己所做的理想决定,不断推动着进行下去吗?
嗯。
好像真的是因为这个。
我们历经这些事情,是为了反抗伏尔珀斯对机械之心计划的功利想法吗?
如果从我们做的决定来看,一定是这样。
但我总感觉这像是诡计一样,我沉默着不讲话,外面的光线透过窗帘照进来,越来越亮。
在某一个时刻,我好像闪过一种想法。
如果说我们为了反抗伏尔珀斯而不断研究MH-2是确有其事的。
这也只能构成外因,就是外部诱使我们这么做的原因。
但真正要问的是内因。
发自内心的来问,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什么原因呢……?
啊,好吧,达利安,你每次都是这样,说要找到一个由头,却每次都是在找到之后否定它,你哪里是想找到原因,你根本不想找到原因吧,所以你就一个接着一个地否定。
——但这确实是外因啊?
是吗?
我只觉得自己脑袋像个糨糊一样,只是黏黏腻腻地粘连着大脑皮层表面,每个神经都没法思考了。
大早上明明是头脑最清醒的时候,他却感觉自己像个笨蛋。
好吧,放弃这个问题,目前来说。
抛开奇怪而得不到结果的诘问,单是身后这个松软的沙发所带来的塌陷感,忽然感觉全身毛孔舒张,身体向下沉后,沙发簇拥而上。
坐在角落的MH-2,放在桌上的汤,沙发旁边米拉收好的卡纸,上面写着昨天玩乐剧本的台词,一个大大的布偶熊,腿伸直地坐在地板上,阳台的光打过来,让它的头上呈现有弧度的亮光,明暗交界线往下,是褐一块黑一块的颜色。
我视线落在布偶熊的头上,只是百无聊赖地想着这些光影的光学构成,把眼睛放在上面,便难免有些新发现。
起身,蹲在布偶熊前面,看着那片黑一块褐一块的脑袋侧边,抛开什么光学原理不谈,光是打光肯定不会出现这样的纹理。
在把布偶熊挪出光下,我算是彻底看清了,不只是那一块,除那一块还有其他接连着的喷溅状的污渍。
这是什么?我有些疑惑,大早上的惬意阳光,不会让人产生急切和恐惧感这种强烈情绪,当时我只感觉自己只是疑惑。
手指拂过这些暗褐色的面积,至少有些日子了,手指在一圈下来后也没有能剐蹭下来什么颜色,那个喷溅状的颜色貌似已经融入到布偶熊的皮毛之中,每根毛都是这样的黑褐。
这个布偶当然是阿雅娜的,我首先非常明确。
上次见到是什么时候?我依稀记得见过它,于是乎努力在回想那时候,这个熊有没有这样的污渍。
好像没有吧……好像吗?
没有吧。
她把咖啡溅上去了?
回想起在实验室的日子,我自己每次都要来一杯,这种极致的苦涩有助于脑袋清醒,但阿雅娜似乎每次都会拒绝我的关切。
她不喝咖啡。
会不会是最近开始喝了呢?
——喝咖啡跟熊有什么关系?
她之前不是把熊拿出来过一次么,如果在熊附近喝咖啡,不就有可能泼到上面么——喷溅状,很合理吧。
确实。
但有什么事情会让她一个不喝的人忽然去喝咖啡呢?
——这跟我们要谈的东西有什么关系?确实可能是咖啡倒在上面导致的。
我兀自反驳自己,为什么忽然反驳?好像很合理吧,当然很合理。
如果是,是什么事让她去喝咖啡呢?
——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我忽然这么想,自己也被自己这种像是诅咒一样的想法吓了一跳。
直觉这种东西总是先入为主,但都是直觉了,实在也没办法。
我忽然有点焦躁不安,觉得阿雅娜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也许是有苦楚不跟我说呢,为什么不跟我说呢?大早上的脑袋昏昏沉沉,糨糊多渗入了大脑皮层几分。
万一是即便公开也无法解决的事情呢?
我想到这一点,随即先摇摇头,少见,少见。
就算是伏尔珀斯的事情,我们也可以甩手就远离他,就算智心公司是一个他威胁我们生存的巨笼,我们离开了他,一样能活下去。
这都没有什么。
啪嗒,啪嗒,啪嗒。
卧室方向传来脚步声。
一个黑发女孩走来客厅,她头发乱糟糟的,也是一副刚睡醒的朦胧状态。
米拉跳到我的旁边,身体被沙发接住。
“我给你倒杯水吧。”我起身去餐桌,烧热的水壶里倒出热气蒸腾的水,自己抿了一小口,不烫不温,是可以大口喝下去暖身子的温度。
米拉小小的手接过杯子,“别撒了。”我提示了一下,把水壶拿进厨房,旁边柜子门户大开,我一手放在上边,准备合上。
柜子里头自然是生活用的杂物,杂物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堆成滑不下来的山,在山面朝人的这边,有一把剪刀和一盒药。
药我认识,就是之前给阿雅娜买的支气管炎的药,当时我拿出一盘出来,把它分成多个一天的用量,然后包起来,显得方便。
药的话……好像刚好昨天就用完了?
嗯,没记错,今天刚好没有了。
要重新剪药了。我把剪刀和药拿出来,放到桌上。
一般一剪是一个星期的药,剪刀卡嚓地一下把药片剪成一粒一粒,一个接一个的掉在桌上。
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
我以为是米拉来了,抬头看一眼才发现这个小女孩还坐在沙发上呼哧呼哧地吹着这个对她来说温度可能过热的水杯。是阿雅娜出来了。
也是一头缭乱的金发,她皱着眉头,分不清楚是因为光线刺眼还是哪里难受。她慢慢往下做,以一种很慢的速度落座于沙发上。
咳咳咳。
该吃药了,我这样想着,把这一星期的量用袋子装好。
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了,看着皱着眉头低声咳嗽的阿雅娜,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你那边的药还有吗?需要我给你补吗?效果怎么样?
她说:
我这里还有很多呢,咳咳咳,你不用操心,咳咳,我觉得咳咳,吃完挺舒服的。
是吗?
我歪头看了她一眼,但动作并不明显,为什么她会说还有很多呢?每次的药量都是一个星期。
为什么呢?
我忽然感觉到惶恐。
阿雅娜她的病,所谓的好转,我并没有看出来。
怎么了?
我尽量将我的面部表情收敛,我不知道这句“怎么了”,是我心里的疑惑,还是阿雅娜对我说的话。我忽然,宁愿她没有问我这句话。我假装我什么都没发现。
转头看向那个布偶熊,它被我放在阴影处,在阴影下,这个棕黑两色的更加模糊,一般人不会去注意这个。
我忽然感到惶恐。
我希望我不会感到惶恐。
我要去测一下,那是什么。
……证伪,对对对,证伪。
我要去证伪,打破我自己的偏见。
证伪,证伪。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有些没底气——可能是因为自己想的太夸张了,我摇了摇头,顺着阿雅娜的话往下说,具体说的什么我现在也记不清了,只感觉是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话。
我回去厨房,把水壶里倒出来的水一饮而尽,口腔里涌入翻涌的热水,从舌头上下以一种狂热的势头拍打嗓子眼,要四散而逃的水流被口腔阻碍,以一种紊流的状态反向拍打着下颚和扁桃体,乱七八糟乱七八糟。
咳咳咳……
水流下来的速度太快,我只觉得气管里好像渗入了不少的水,痒和窒息感在喉咙和气管里狰狞,强烈的生理反应让我俯下身子,任凭机体反射不断地咳嗽。
你太急了,达利安。
我擦了擦嘴角,明明只是想放松一下,大脑却好像已经被急切攻占了。
……
阿雅娜也刚起来,给她也倒一杯吧。
听着水流倒进杯子里逐渐变调的声音,真希望我的心情能和它一样高涨起来。
来吧。我摇了摇头,把那杯水拿了出去。
萝卜也启动了,它把窗帘拉开,外面的暖光就毫无顾忌的随意闯了进来,我感觉到身后暖暖的。我看到了身前我的影子。这阳光肆无忌惮地点亮了整个沙发,阿雅娜,米拉似乎也清醒了不少,这光线就照在他们身上,还有那个布偶熊。
本就是大早上吧。
这束光好像黄昏一样的尖锐,就是昏昏沉沉地打在阿雅娜身上,暖色光吗?但橘色的光照在身上,不明觉得有些冷,阿雅娜闭着眼,好像感受着某些温暖,但我却从她脸上看到了某种缄默和肃穆。
我告诉自己。
达利安,这是你的心情。
你的心情如何,你就看别人如何。
我发觉自己在笑,笑的一定不真切。
希望她们没有在我脸上看到这种缄默和肃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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