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事

将弹簧拉出，杯中只剩下纯净的蓝色，加上手凿冰，小片叶子，插上吸管，将这杯交付给客户，莫尔索小舒一口气，订单完成。

他拿手帕擦擦额头上的汗，闲暇之余撇到吧台前又有一个客户走来，坐下。

他正等着客户的点单，没等转头，先听到一句熟悉又有趣的话。

“是我，达利安。”

他看着柜子上陈列着的酒，在寻找心中的目标，同时说话。

“既然有事情拜托，就先来小酌一会吧。”

之后他听到达利安有些慌乱地说:

“我不喝假乌龙茶！”

莫尔索忽然嗤笑一下，“起码你不拒绝喝酒了。”

他从柜子上拿出达利安一看就能认出的瓶子，放在桌上。

“不过，这酒精可不是假的。”

……

杯子里，酒的波浪在中间的位置翻腾，光是喝的这几口，就足够让达利安面红耳赤，好在他确信，自己还能保持意识。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他先开了口，对面的莫尔索把手臂支撑在吧台上，闻言，先反问一句。

“又出什么状况？”

达利安想想，伏尔珀斯的事情，阿雅娜的事情，状况很多，他更多的事情不想说。

“我打算潜逃了。”

他看到对面的莫尔索眉毛翘起来，眼睛露出笑意，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我知道你失业了，爱德华他‘出去’了，但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你再逃跑一次，我确实关联不上。”

“伏尔珀斯，他给我递了橄榄枝，想让我回去，同时也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说已经知道了我家的位置。”

“回去吗？回去也不是不行吧……等等，你们，还是你？”

达利安又喝了一口乌龙茶进去，苦涩辛辣撞进他的喉咙和食道。

“总之，咳咳，我想你帮我做一个事情，目的就是逃离。”

“我还以为是找工作呢……”

莫尔索听着感觉有趣，但不能草率决定，说到底，还是想更贪心一点，尽管两个人的目的不一样，但其实每个人都贪心。

“那，我为什么要帮你？”他笑了笑，把泡沫拉的很高，放上一顶小伞，又把一杯酒送至客人手边。

然后他煞有介事，面色郑重地朝着达利安说:“你知道的，我只是个局外人。我只想看看。”

达利安却像是早有准备一样，对着这个时刻保持神秘感的人开出筹码，说到底，莫尔索想要的是“有意思”，而他宁愿成为拟剧论中的演员，他也明确这出戏一定莫尔索一定会吃。

“你肯定会感兴趣的。”

“不就是策划逃跑么？”莫尔索质疑。

“你知道吧，伏尔珀斯已经盯上我了，我要做的 其实是……”

他对莫尔索招了招手，在他边上耳语，慢慢复述自己的规划，从自己，到米拉，萝卜，MH-2的安排。

“那阿雅娜？”莫尔索对于达利安先前的空挡，只觉得奇怪，而没有往痛苦的方向延伸。

“她跟我一起。”达利安如是回复道。而莫尔索在愣了一下后，觉得这计划实在有意思。

“你还把我算进去了？”对于达利安的计划，他更多的觉得好玩，只是这样就足够了。

达利安再饮下一口，忽然站起来，两个人挺拔的身形相差无几，莫尔索不知所谓，就看着达利安把测身高的手放在他的头顶。

“正正好。”他微笑地对莫尔索说。

“好，我答应了！”这个娴熟的酒保也不再打太极，直接答应下来，看着这出戏的上演步骤。

“实在感谢。”达利安也知道，频频地拜托别人实在是让人为难，但他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考虑莫尔索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他是否是伏尔珀斯的细作，他知道莫尔索只为了看他的笑话，那就来吧，这是一场成功的交易。

“哼嗯……”他弯腰把脚下的袋子拿起来，递给隔着一个桌子的莫尔索。后者接过。

“这是我的衣服。”他解释道，莫尔索大悟，随后妥当地收下。

“衣服都准备好了……看来你今天是知道我一定会帮忙的咯？”莫尔索感觉到自己的行为是被预谋和设计之后，不愠不恼，反倒是干笑了几下，声音不大，没有影响到清吧里面的人。

“我知道你一开始帮我就是为了看我会做出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看着莫尔索这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达利安也坦白道，“但我还是要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应该已经回头了。”

“少说煽情的话，而且对我来说，你回头找伏尔珀斯的结局也很有意思，不过就是喜剧和悲剧。”

“不可能再回去的。”达利安想起了那些过去的人和事，在错综复杂的妥协和懊悔中，只有往前是正确答案。

“好。”

“你的车借我一下。”达利安提出。

“现在？”

“现在吧。”他觉得现在每分每秒都有可能出现意外，在伏尔珀斯动手之前，自己必须先行逃走，“我把车停我那。”

莫尔索随手一丢。

“随意。”

“那就这样，记得注意看手机。”达利安此时也不磨蹭，落下最后一句话，就转身摇晃着离开清吧。

站在吧台里的莫尔索目送其离开，看着这个与他相似的背影，还是不懂他在计划中那个莫名执拗的部分的用意在哪。他擦拭着杯子，杯子已经干净了，但他还是惬意地摩挲着。

……

达利安坐在餐桌前，转头看着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的米拉。她嘴角还流着口水，听萝卜说，是玩鬼抓人游戏玩睡着的，萝卜身为机械之躯，小孩子哪里跑的过它——你放水了？那她应该玩的很开心。

萝卜从房间里拿了一床被子，确保身体都被盖住之后，它也坐到餐桌前，和达利安面对面。

“家务做完了？”达利安看着萝卜的这份细腻，随口问道。

“是的，达利安先生。”萝卜回答，它效率真高，现在才下午两点。

达利安摆摆手:“不用叫先生，叫达利安就行。”

“好的，达利安先生。”

“……随便你吧。”

达利安也无所谓，萝卜有对于某些东西的执着，他能理解。

“请等一下……”萝卜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起身，在达利安看来，它正慢慢地把MH-2抬过来，直到放在萝卜旁边的座位上。

那双红色的眼睛在看着他。

达利安对这双眼睛打了个招呼。

待萝卜回到座位，达利安才正襟危坐。

“萝卜，我想让你帮个忙。”

“达利安先生不需要这么客气。”

“叫我……呃，算了，你帮我订一下明晚九点的船票吧。”

“好的，目的地是？”

“德里森。买三张票。”

“好的，我查询到明晚九点整码头没有对应批次，再晚二十分钟有船。”

“那就九点二十吧。”

萝卜信息处理的很快，做事也很果断，对话也进行得很顺利。

之后陷入了一片寂静中，达利安觉得怪怪的。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订船吗？”

“我为什么要好奇？”

“萝卜，你这几天做的很好。”

你让小米拉没有察觉，每天依然充满希望和快乐。

想到那个金色的身影，他又坚定了自己。

“……”萝卜在一段哑语之后，才开口说道，“没有关系，达利安先生，这是我的职责。”

“有时候我会想，你身为一个机器人，竟然有这样的能力，实在不该让你一直呆在这里。”

达利安指了指这不大的小屋，萝卜，已经有了人心的雏形了，还关在自己的束缚下，实在不忍。

“其实，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事情，我觉得会对你们不公平——我一直觉得亏欠。”

“但，萝卜，我相信你，你可以对我有任何的情绪，但麻烦你，把这件事情做完。”

“达利安先生，不必这么说，我会听命于您的。”

“在这件事情之后，请你听命于自己。”

达利安对萝卜说着整个计划，时而拿手在空中比划，他注意到萝卜对于他说的内容，有时也会露出一些情绪，细微而浅，一般人很难察觉。

但达利安浅笑，心里舒坦又不安。

“达利安先生，我觉得这个计划里面，你的风险系数很大。”

萝卜声音里透露出关切，这次的情绪相当明显。

“我已经做好准备了，萝卜，请你妥当的做好，不要让米拉发现好吗？我每次想到这个计划，就觉得对不起她……你替我照顾她。”

“达利安先生，我当然会照顾米拉小朋友的，但你这个……”

“听命，听命于我，好吗？”

达利安用着一种不可拒绝的语气说道，这哪像是威严，更像是请求。

“……好的，达利安先生。我会好好规划一下的。不会耗费您和阿雅娜小姐的心血。”

“……辛苦你了。还有，谢谢你萝卜。”

达利安双手握拳，闭眼，微微低头感谢。

他不知道萝卜此刻会有何种反应，他更不知道的事，萝卜心里有着不一样的波澜。

“嗯……嗯？”

沙发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身上还挂着被子的米拉，半梦半醒地坐了起来，张大嘴巴打着哈欠。

她一步一步光脚走了过来，睡眼惺忪，手臂揉了揉眼睛，慢慢看清了餐桌前的人。

她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然后忙不迭地找着纸笔。

“啊！达利安哥哥回来啦！”

“是啊，小米拉想我了没？”

闻言米拉表情一变，在纸的背面画了个大大的鬼脸。

达利安咧嘴笑开，小孩子真好玩。

一想到自己之后做的事情，又不觉得有些悲伤。

“我们明晚去外边旅游好不好？”

达利安笑眯眯地对米拉说，对于米拉这真算是个重磅消息吧。

“什么？！”

“去哪里玩！”

她的兴奋溢于言表。

“那我们要收拾行李呀！”

“诶，那阿雅娜姐姐怎么办？”

“她不是还在拿资料吗？”

一大堆问题被丢了过来，一旁的萝卜慢条斯理地逐一讲解着，而对于阿雅娜的疑问，达利安如是说。

“我也给她买了票喔，她说她之后会跟着来的。”

“啊？她不会错过我们的旅行吧？”

“当然不会，我肯定要和她一块旅行的。”

“好耶好耶！”

这个小女孩在绕着无形的空间转圈圈，两手高举，当然，因为旅游是很好玩的事情。

刚睡醒就是有活力，达利安看着她绕了十几圈，还不累，扑腾扑腾地拉着萝卜的手往房间里拽。

“好，那你们好好准备一下。”达利安笑着看着眼前这一幕，再多看看米拉吧，直到米拉消失在视线中。

在其身后的萝卜此刻看过来，和达利安对上了视线，达利安看着那双眼睛，只是微笑着点头。

卧室里的被子乱乱的，那是自己起床不整理的痕迹，沙发也有坐痕，米拉刚刚躺在上面，厨房里飘荡着食物的味道和白白的烟，是萝卜在这做过饭的证明，实验室里乱七八糟的手稿和稿纸，一些不明言说的机械部件，是他和阿雅娜曾经奋斗的旧迹，甚至，光是萝卜和MH-2的存在，就已经能昭示着他们几个人曾经的存在。

而这些充满温馨韵味的地方，自己很快就要看不见了。或者说，每个人一旦有了决定，就必然要离开一些旧事和旧地方。

他现在不知道心情算什么回事，只是觉得复杂，害怕吗？不然。坦然吗？还好。开心吗？也许？兴奋吗？有点。这些奇奇怪怪的心情组合成他现在的心脏，他看向MH-2，看着它那双红红的眼睛，看着它胸口缺失的那一块核心，他若有所思。他又有了某些微不足道的决心。

“跟我进去吧。”他说给眼前的机器人听。

随后他将MH-2拖进了实验室，自己最后一次在里面做实验——很多平常的事情，在冠以“最后一次”的名头，都会忽然变得很伤感，怅然若失。达利安这么想着，他有些感慨，但他已经在不觉间，与许多“最后一次”告别了，现在，他要做出他的“最后一次”。

阿雅娜，请你看看我吧。

机械之心——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