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一幅漫画:老农扶着锄头,在荒芜的土地上眺望远山后的太阳,初看颇有躬耕朝气,再看却感辛酸惆怅。当我们把荒原上拄锄农民的忧戚悲苦美化为迎接朝阳的田园牧歌,是否只是在虚伪地为寒冬粉饰太平?在我看来,我们不能把冬天唱成春的开始,亦须观照冬日里的温存与坚忍。
余秋雨说:“一切达观,都是对悲苦的省略。”事实上,生活是无法在完全祛魅、意义尽失的冷酷真实下进行的,所以我们常常要以郑板桥“难得糊涂”的心态去暂时忽略对死亡与虚无的叩问,忽略对完美与崇高的执念,从而保持中道,尽力达观。于是,我们明知其不可能却仍然赤诚相信“人人生而平等”,亦如布拉格蕴含血泪却仍然认为“是文明总会留下”而欣欣向荣,我们之所以省略了那些隐匿于现实冥冥中的丑恶和哀号,并非因为冷漠与麻木,而正是因为我们需要构筑出拥有生活希望的世界。若始终溺于冬之困厄,又岂能强求达观?苏子吟啸且徐行,亦须不去听那穿林打叶声;黄永玉受不白之冤未一蹶不振,亦须在无窗的昏暗小房中画出一个温柔的太阳。如此,冬日亦是温暖且热闹的。
但省略不是删却。这种省略是为了维系生活而给自身赋予意义,是以萨特式的自欺回避对世界的“恶心”,给予人们在乡土劳绩下仍能诗意地栖居的自由,并非让我们真的忘却生活的本真。固然,我们不能沉湎于悲苦之中,但也不能把冬天唱成春的开始,不能把质疑唱成赞歌。如韩炳哲指出数字荧屏点赞的标语以肯定性的暴力使得人们与他者之否定性隔绝而同质化;项飙谈到附近的消失让我们更关心宏大与繁华而忽略了在贫苦中挣扎的生命。当我们把民生疾苦偷换为人间烟火,把消费主义美役讴歌为尊严与价值,而自以为抵达了远方,无疑是荒谬的。由此观之,主动智慧的省略自然是个体从容对待生活的良方,而脱离主体性、无主次无底线的省略只是在对主要矛盾避之不谈,而本末倒置,指冬为春。
一如加缪所言,“不存在无阴影的太阳,所以必须认识黑夜。”真正的达观,不只是对日光的礼赞,更应是看山还是山的透彻,一种不再理会哄闹的微笑,一种迎接凛冽寒风仍然幸福的超然。如洛根丁终于不断回复“恶心”而正视并承担“恶心”,如海德格尔以向死而生的意志存在而不再避讳言说死亡,我们亦可在寒风中挺立成傲岸,在永夜中焕发出微光。不能把冬天唱成春的开始,所以我们对眼前的悲苦哀悼,感同身受地深深地哀悼,不可陷入自我感动的泥沼,方能以真诚的悲痛铸就真正的达观,从而于冬夜里坚忍,于萧索处温存。
不能把冬天唱成春的开始,有些人已经永远埋在了冬天。我们的达观,不是对冬天的哀咏悲叹,更不是对春的盲目歌颂,而是即使冬风凛冽,依然明确地爱,直接地厌恶,真诚地喜欢,于是,荒原尽头的太阳是夕阳也是旭日,而农民伫立在贫瘠的土地上,亦可大声无愧地称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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