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的影子

他问我，影子是什么？ 我看了看他的眼睛，企图从他的眼眸背后，窥见他的所思所想。他是一个爱提问题的人。从我们大学第一次相遇在寝室，关切地问当时内向的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吃饭；到毕业那天，喝醉了酒壮志酬酬地问我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一直都是如此。今天是我们毕业聚会五周年。看来，这五年来，他一点儿都没变。 “影子是一个与你形影不离的人，他就像你的朋友，什么也不能把你和他分开。” 我回想起我们一起受过的骂，一起挨过的苦，笑着这样说道。他扑哧地一声也笑了，我想，那个时候，我们都应该回想起了大学时期的那段时光吧。早上一起赖着不起床到快迟到，吃饭时总是想要从对方的碗里捞点好吃的；上课时，说好轮流给对方放风，却总是一起睡着被导师怒气冲冲地一顿臭骂。夕阳渐西，又欢乐地约着去打球；累了就蹲在角落里吃着外卖。之后又一身臭汗一起去澡堂冲澡。晚上只要谁打呼噜，没睡着的那个忍不住又会揪着对方的鼻子，换来一个沉浸在梦乡里的人被打扰的一阵咆哮。 “是啊，我们都是对方的影子。”他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我们都是彼此那个形影不离的朋友。即使毕业后一起报考了警察，不在同一地工作，也仍然常常联系，照样有说有笑。只是，这次我不知道，他特地约我出来吃饭是要干什么。而问我这个问题，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似乎也不着急说，只是静静地拿了两瓶酒，自己熟练地看了一瓶，仰头喝了起来。窗外一片车水马龙，抬头看向远方，都市在夜里也被霓虹灯照亮，恍惚大唐不夜城，繁荣昌盛。 “其实，我这次来，是想给你道别的。”他见我惊讶的表情浮上眉眼，只是顿了顿，接着便声音便降低了几分，“我要去干缉毒了。” 我心里倏忽间沉了沉，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破了一样；小心地看了看周围，又凑上前去，声音也低了几分：“这么危险的工作，你确定吗？” 饭店的灯光很明亮，照着他的影子顺着椅背往下拖的老长。我有一种感觉，他的影子，正在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方式，离他而去。 “今后，我应该很少给你联系了，我不像你，还有爸妈要照顾。”他又喝了一口酒，我听见沉重的声音滚过他的喉结。抬头看时，他仍只是向我轻哂了下；酒瓶里的酒浆在他的摇晃下隐约着泛着什么微弱的光。我看不清楚这瓶里的具体模样，正如我看不清他此时此刻内心的想法一样。 气氛有点沉重，我们就这样默默在一起喝着酒。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欢闹声也渐渐减弱，店里逐渐开始关灯了。我看见我们彼此的影子都拉得老长，看来这次，分离是必然的了。 就在我转身准备和他道别的时候，他叫住了我。 “你怎么不问问我觉得什么是影子呢？” 我缓缓地转过头来，又看了看他的眼睛；黯淡下来的空气里，他的目光仿佛格外显眼，像是夜晚中飞跃的夜光虫。 要是换作平时，我可能会回他一句“我管你的呢”，来避免他那絮絮叨叨无休止地问题。可这一次，我格外冷静。 因为有些事，可能只有一次了。 “你觉得什么是影子呢？” 我说完这句话后，只是一片寂静。窗外的声音尽管已然渐渐消弭，可灯光还亮着。他仍然坐着，不多时又慢慢抬着头来看着我，将酒一口饮尽。 “我曾以为，影子，是光照不进来的地方。我讨厌它。”他一字一句地说，语气很轻，语速很慢，每个字都清清楚楚。 “但我现在明白了。”他放下酒瓶，清脆的声音在我耳边回旋，“这个世界，总要有一些影子，才可以让人知道，有光的地方，是多么美丽。”他走上前来，抱了抱我，接着，就再也不回头地离去。 后来，我一直琢磨他的这句话，始终也没有彻底懂得。 直到有天，我从小道消息打听到电视上殉职的几个缉毒警察里就有他时，我不禁悲痛地落下了泪。 那晚，我又去饭店喝酒。只是这次，对面的那个人已经不在，只有灯光下和我形影不离的影子。 原来，他有一天也变成了这影子，让我得以俯瞰这繁荣的街坊，泪眼苍苍。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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