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握住你的手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 。

你的臂湾温暖，手轻拍襁褓。你时而哼着小曲，时而埋头低声呢喃。你的小指勾着我的手，你说，你叫奶奶。

最后一次看见你，是在散发着荧荧幽光的电子屏幕。一家人的合照中，你面容慈祥。树的年轮爬上你的皮肤，那双历经岁月风霜雨雪的手布满深浅褶皱线条。面对时间的折磨，你只是笑着。

我好想再一次握住你的手，叫你一声“奶奶”。

我记得那个蝉声鸣鸣，翠叶簌簌的夏天，尚为孩童的我牵着你的手，走过车水马龙的市场，穿过邻里弄堂。我指着彩版图书让你教念字，你有些皱的手摸着我的头发。我听见指腹摩擦页纸，感受指腹摩擦我的掌心，你用拗口的方言认真念着一字一句：“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我也记得季夏艳阳悬空，你头顶草帽，豆大的汗滴落进脚下的泥地。你将粘了一层泥的手放进田边的溪流中，你戏谑说：“这像不像白毛浮绿水，黑掌拨清波？”

后来我上了中学，每日疲于学习，和奶奶鲜有联系。童年的家乡草木，云霞晨暮，深山幽谷被一叠堆一叠的试卷题目挤出我的记忆，奶奶也变成了一个公式化的名词。

直到后来，奶奶病重，送来县城方便亲人看护照顾。我拜访亲戚时看到你，坐在沙发上笑着，时间好像没有改变什么，却好像什么都改变了。你的发丝绎着奶黄色，双手像即将枯萎的鲜花。我知道，你老了，老得不能再像年轻的时候牵着我的手带我过马路，教我读诗歌。我很想握着你手，和你分享我在校园的喜乐，可我没有。我只是简单的寒暄一番，便继续我的生活。

我在成堆白卷纸中日复一日成长，而你也在日升日落中衰老。我扶着你，在客厅与寝室来回反复，你的肌肉已经柔软地像腐烂的蛋糕，双手干瘪僵硬，只剩一层皮包裹。我又想到曾经你的双手是如何灵活地在手中波动，你的指尖在诗词上跳动。我好想拉着你的手，听你说你的峥嵘岁月。可我没有，我知道，你已经疼得不想说话了。

高三学业繁重，我在月考结束时接到了家人打来的电话，他们告诉我，奶奶离开了。

当我重返家乡，这里一草一木依旧自由生长，天空依旧明净如洗，晨暮云霞依旧绮丽夺目。老树佝偻背脊，低垂的枝叶挂满果实 。只是小时候的土楼被雨水冲塌，水泥楼翻新成小洋楼。我再冲进厨房，也再看不到奶奶吹火烧柴的模样。

我忽然意识到，自童年以来，我再也没有一次摸过奶奶的手。自此之后，再也没机会了。

天空明朗，我在铜锣唢呐声中，无比恍惚。送行归途我看见碧波上浮着一群白鹅。脑海中忽然浮现奶奶的身影，她指尖跳动。“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只是如今长眠泉下，天人永隔。

倘若能够溯流时光，让我写出的墨水流回笔腔，试卷和答题卡一并交回老师手上。太阳西升东落，泥房塌落的土块固定回墙壁。水泥房炊烟缭绕，我忘记寒窗苦读的时光。我再次握着你的手，听你念锦绣盛唐。

这一次，我想紧紧握着你的手，听你说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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