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列车的双人座上,拐杖就住在车座旁,戴了一个小时的墨镜,我仍不敢去瞟周围的人群,我不敢摘下墨镜,只是靠着车窗下方佯装睡着,不让任何人察觉到我有什么异样。 列车开出一小时,终于停下。我听见了很多脚步声,有的从我耳边轻轻的擦过,那来自年迈的老人吧,有的咚咚咚敲在我的鼓膜上,那一定是穿高跟鞋的漂亮女士。我能感觉到周遭人来来往往,下车的很多,上车的也很多,我故意把一瓶矿泉水放在旁边的座位上,这样显得我有点自私,但我怕。我听见了站台熙熙攘攘的人声,以及一个尤为尖锐的声音,那是一位太太,她嘱咐了女儿很多话,姑娘只是敷衍地“嗯”,但她的声音很柔和,应该和我年龄相仿。我只记得最后一次嘱咐是“不要和陌生人讲话。”“哦。”那位姑娘说着,像是她性格很开放,不想遵守,我也仿佛看到了那个女孩不耐烦的模样,随后是一阵欢快的脚步声,我知道那位姑娘上了车。 我没太在意,而是回想起妈妈在送我上车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怕,没人会嘲笑你,你要学会大胆的面对这个世界,我们都要坚强。”这场旅途,是我迈出的第一步,妈妈没有告诉我列车将停靠在何方,但是妈妈就在终点等我。 我鼓足了勇气摘下了墨镜,努力着控制着自己的眼球,向窗外的方向呆呆的盯着。“我可以坐这里吗?”一个很熟悉的声音,我很快的意识到是那位姑娘,那个声音是如此清晰,是如此的近,我的身子移向了座位旁住着的拐杖,用身子掩盖着它。又做好了十足的把握,把头精准的朝着那位姑娘,我下意识的做出了在我眼盲之后,最勇敢的决定,我的手没有摸索,一下握住了矿泉水瓶,把矿泉水瓶拿到旁边,我说“坐吧。”“谢谢。”于是,那位姑娘真的坐在了我的身旁,我将眼球移到座位上,那位姑娘递给我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摸着像一团棉花,很软很软,让我不禁觉得多摸几下都很奢侈,“这是我新买的玩偶,好看吗?”我的手倏地停了一下,眼球不受控制的颤动了一会儿,我把头压的很低,然后用很坚定的语气回答着:“嗯。”“嘿,你知道吗?你的眼睛很漂亮。”那个姑娘继续说着,这是我第1次受到这样的夸奖,我高兴的说不出话。与此同时,列车来了个90度转弯,我的拐杖刚好掉在姑娘的脚下,这一次我是摸索着抓到了拐杖,又放在座位旁。我害怕被她发现什么亦或是她已经发现了,我为了缓解尴尬,下意识的说着“你也很漂亮。”我天真的以为这样就可以消除怀疑,但我能感觉到此刻的空气凝固了,我只能听到我们浅浅的呼吸声,我不知所措,也不知此刻自己在想什么?那位姑娘轻轻地问着:“你是...”没等她说完,我脱口而出“嗯。”寂静笼罩着我们。 我追溯着过往。是啊,我是一个盲人,后天性的,六岁开始就和多彩的世界告了别,我无法描述我完全看不到这个美丽的世界时的感受,我陷入了很深很深的自卑中,我只是把自己囚禁在家里,除非万不得已绝不出过门。因为我害怕我摔倒在地上,我更害怕那些异样的眼光,即使我看不到。妈妈想把我送进盲人学校,可是我却不想。我是单亲家庭,父母离婚以后,爸爸嫌我是个眼盲,所以法律把我给了妈妈,我没有爷爷奶奶照顾,无可奈何下,妈妈辞去了高中老师的职业,自己在家教导我,妈妈很坚强,我和她相依为命。她尝试着让我坚强地去面对世界,他说我们都要坚强,现在,其实我已经改变了许多了。这趟列车的终点不是任何美丽的地方,而是妈妈想让我变得坚强,去主动接触和拥抱这个世界,她在终点等我。 忽然,那个姑娘抓住了我的手,她拉下口罩把我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脸上,我能感受到她的脸不像我平时抚摸母亲那样光滑,而是有浅浅的凸起和凹陷。“六岁时那场大火,毁掉了我的容貌,但我依然不畏惧他人异样的眼光,乐观向上。”女孩仿佛是在说着别人的过往,语气平得像西湖里的水,没有一丝起伏,我的手有点颤抖,那一刻我觉得她的话击碎了我的肋骨,肋骨扎在肺叶上,一呼一吸都带着疼痛,而我的眼球在那一刻却已经自由了。 列车忽然停靠住了,那位姑娘要下车了,临走之前她带走了我的墨镜,用我的手摘下了她的口罩,她把那个毛茸茸的布偶留给了我,我这是已经料到,往后余生,只要摸到毛茸茸的东西都会想到她,我说不出太煽情的话,怕我词不达意,怕我语无伦次,万千语言终究凝成了一句“ 你其实真的很漂亮。”那位姑娘接着回答着,“你的眼睛更漂亮。”“所以我们都要坚强。”我和她心照不宣,异口同声地说着,泪迎上了我的眼眶,我见了听她穿着拖鞋,却很轻盈的脚步声,脚步声渐行渐轻,我的手还在轻轻抚摸着玩偶,只是觉得那脚步声一步一步都落在了我的心上。 我会永远记得那个列车上,一位面部烧伤的女孩跟我说:“我们都要坚强”,以及在那场列车终点的等我妈妈,也说着:“我们都要坚强。”是那一刻我开始觉得,那个真正做到坚强,无畏他人的目光,和正常人生活的别无两样的我已经离我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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