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死海开始奔流的源头,
无梦的悲哀浮现。
我因以窥见数盏萤火,
自斑驳塌陷的墙洞内剥离,
跨越爬山虎纵横的尸体。 “
和可供铭记的一切都不同,无论是冉冉升起的我们的英雄,还是在血海中挣扎的帕罗兰利,我从未停止怀念。” 我几乎不再记得战火最初打响是在什么时候。 居于最狭窄的那种阁楼,几户人家依偎在一起。此后每到阴冷的秋冬季,一拐三绕的长风吹进关不紧的窗户,心口和大腿上的伤疤就隐隐作痛。我年轻的时候家里有钱,上大学的时候最喜欢到处闲逛,几乎不相信真有人住这种房子,到头来自己却住上了。壁炉不大,火光微弱。早上蹒跚着下楼,穿过市政厅大道,回头望见自己家焦黑的爬山虎因为剥离墙体楼面的一个一个洞眼,才偶有生活的实感。 ——这是战争结束的第四年。
在这四年里,我无数次半夜睁开眼睛满身冷汗,从离开学校的那一个刹那起我所作出的决定用一生来困扰我:如果一个人没有挚友,没有亲朋,没有过去,没有未来,那他到底该怎么才能浮于生活之上。 会议室的报纸铺天盖地的征兵启示,那时我尚且年轻,满腔热血,和几个相熟的同学们一道,早早地离开学校——为国家而战斗,多么高尚的使命。以致时隔多年,春寒料峭的默兹河仍神圣的,以一种永恒的状态静默于熙攘的记忆之中,不发一言;未焚的冷杉郁郁葱葱,和鲜艳的蓝色军服相交辉映。后来的血泪是后来的。
那年四月我埋在一车新兵里被送到战场,领了枪,却并没有接受臆想模拟里的训练。直到猝不及防的弹雨落下,尖锐的苏格兰哨在长空中盘旋,被挤着冲向黑暗的战场,这时候才明白什么叫做战争。死人,弹夹,血池,身体是不由自己的,冲锋,中弹,跌倒,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已经理所当然地发生了。突袭前我在军营里遇到帕罗兰利,他大我几岁,最早一批从政府请辞奔赴军队,到我来的时候,一听到子弹声就要发抖,那双漂亮迷人的蓝眼睛阴翳丛生,却被表彰为“最勇敢的战士”,只因在和热闹的巴黎街头一样人挤人的灵魂交易市场里,击毙了最多的敌人。
或许,我现在想,可以叫做同胞。下一次的冲锋里,我失去了一条腿,帕罗兰利失去了生命。呵,人命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不过当时谁也不知道,年轻人天真的以为只要有理想就能击退所有的敌人,等他呆呆扣不下扳机的时刻,就早已被洞穿。 后来我从巴勒迪克被转运回巴黎,进城时有鲜花和掌声。没忍住为草草掩埋的帕兰罗利的碎块和安眠于毒气中的战友流泪,奥尔南河蜿蜒流淌过我的脸。人们在凡尔登是被流尽的血,一切都像高高旗帜上刺目的艳色,所有见过红色塞纳河的人们都会毫不犹豫地认为我们三等分的旗,洁白的中心消亡殆尽——蓝色是军服,红色吞没白到令人惭愧的罂粟,是军服上的点缀,每个法国人自己就是一面国旗,等到有恙地褪去国旗回到这里,英雄的标榜就镌刻到你的脊梁。那些残缺不全的伤口如何被赞誉如今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彩礼的枪响响起的一瞬间,全部的人都颤抖着把头低下——没有什么能洗净我们身上流淌的血,没有什么能祛除烙印在心底的伤疤。 之后回过乡下,记忆中的一切完全倾塌,废墟。
那天靠在残垣断壁上,有漂亮年轻的姑娘们歌唱着自小路上走过,然后忽然回想起最后一天上学老师对我们讲吉檀迦利“让一切欢乐的歌调都融和在我最后的歌中”,那时唱着歌最后一次离开学校,依然不那么快乐,现在想来是抛弃了一切而又什么都没有抛弃。 诚挚而不完全的一生,枯萎而没有负载的灵魂。
多么悲哀。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近乎午时,行迹邋遢的中年人从长椅上站起,裹紧外套走回阁楼,沿街寻求慰藉的男女很多,长街脏兮兮的。 现在是冬天,今年的第一片雪花飘落在地上,没有人捧手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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