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求神明,佑我真神,不惧地狱业火;护我体肤,不受恶鬼撕咬......”
低低沉沉夹杂了些许恐惧缥缈的嗓音自暗夜之中响起,于此黑暗沉谧、烈风呼啸的夜晚之中平白增添了几分诡异。
斑斑点点的雨滴不间断地从高空一跃而下,那声音徐徐且漫长,毫不间断地轻轻落到谢梢月头上、额间、肩头、衣袖、腰背,以及缩着整个身子压到的双膝双腿上。
也许是恐惧心理作崇,谢梢月今日罕见地穿了一身略显黯淡无光的黧黑衣裳,褪去了平日的鲜妍奢靡。
这在夜色浓稠的秋雨之中不易察觉,颇具鬼魅之风。
“轰——”
忽的一道闪电袭来,盘旋于九天之上,好似神龙,直逼苍穹,眨眼之间便消失不见。
于明明灭灭的光线之中,谢梢月仿若虔诚的神明信徒,双手合十,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地跪于传说中的神明庙宇之前。
庙宇很小,可容身的却是位大神。
内里只是有些许潲雨,玉盘碰到细嫩的雨珠,在寂静的黑夜之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堂上正前方的神龛中,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崇明的神像、已经腐烂发臭和新鲜欲滴交错摆放着的贡品,供桌两旁新点燃的火烛没有因为雨滴的震慑而削弱半分,密密麻麻贴满桌子四方的神符摇摇欲坠,却又与之藕断丝连。
“您也应该知道,我自幼修道,奈何天资愚钝,参不透道意,只能恍恍惚惚、浑浑噩噩地行走于这纷杂人世。我亲眼望着表哥从修道之日起的打坐、练功、习武、作法、顿悟,我眼睁睁看着他把三清山十二八卦法式从无到有、从生疏到熟稔,一步一步地坐到了无极祖师关门弟子的位置。
“是,我承认,我眼红,我内心发了疯地嫉妒。
“可为什么,人与人之间,就是这般不同呢。
“我偏不信命!”谢梢月近乎力竭般地嘶吼起来,雨点逐渐变大,冷冷地、狠狠地拍打在谢梢月的脸上,全身被冷意浸透。
他那因愤怒而肿胀通红的脸惊人地扭曲起来,目眦欲裂。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少许,便又平复下来,眸中沾了点在神明面前失仪的后怕与无措,像是在懊恼自己的火爆脾气。
甫一抬头,神像金眼有亮光一闪而过,复归于黑暗。
谢梢月揉了揉眼,起疑道:“怎会如此,可是我花了眼?”他似乎看到神像嘴角的笑容咧得更大了。
奇怪,实在是奇怪。
“你当然没有看错,咯咯咯。”阴森森的冷笑从神像嘴中发出,他那僵硬褪色的五官也在此刻生动起来。
“啊啊啊!”
谢梢月扯着嗓子惊呼,跪也不成型,磕磕绊绊要站起,结果却拖着身子向后躺去,好在双臂还算有力,支着湿漉漉的土地。
虽是冰冷,可却柔软腻滑,不会硌着皮肤,即便有微量细小沙石,想必此刻的他,也不甚在意。
“你...你是何方妖鬼!”尽管内心害怕,可他仍呵斥出口,仿佛这样,就能驱散深深之恐惧与那冰冷刺骨之寒意。
那神像桀桀笑了一阵,复又停下,张大了那双发着金光的眼睛,“你可愿涅槃?”
谢梢月听了这话,身形微顿,面上一愣。
那恐惧神情之中带了点怀疑。他要明知故问,故捏了捏咽喉处的肌肤,尽量让自己的声线稳定,而后故作镇定地开口:“尔此话何意?”
那尊神像面露睥睨色,又向他解释:“听好了,小渣滓,本君只重复一遍。”
“你可愿浴火重生,石床悟道,一步成仙?”
“我愿!”这次谢梢月斩钉截铁地回答,管他什么妖魔鬼怪,为了那个目的,他会去赌一把,向老天爷去豪赌。
既然这个不知是神灵亦或是妖鬼的东西能入这灵气充沛的三清山,那它一定不是什么歪瓜裂枣的烂鬼,也定然不是什么普通小仙。
能找上他,一定是有所图。
谢梢月平日里面对裴林时以及练功时总是生锈的脑袋此刻却惊人地飞速运转。
漫不经心而轻挑的伪装卸下之后,他的目光中有着平时少见的坚定。
“哦?你难道不怕本君蒙骗于你么?”神像出人意料地吐了一句关心之语。
“我自是烂命一条,既如今形势无法更改,那么无论何种结果,我谢某人,都能接受。”说着,谢梢月飞速整理衣襟,掀起尾裙衣摆,端端正正地跪于神庙之前,端坐于神像之前。
他摆正姿势,腰背直挺,神情肃穆。
相较之前的稚嫩,他好似突然之间变作另一种模样。
难怪古人云:倘突逢大事,无关祸福,皆命注定。若有神灵显世,若有所求,将一夜证道,一息成人。
好一个一息成人!
众生道成什么人,原是得一契机,蜕变为超凡之人,胜造神灵。
“既如此,本君便取你精血一滴,赐你灵气一缕作为保证,本君不再拐弯抹角,我且告诉你,本君急需一人作为祭品。”
谢梢月抬头,心间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您所需何人?”
神像扯动右侧嘴角,邪恶开口:“林氏孤女。”
“林氏”二字入耳,谢梢月瞳孔一震,做出被当头棒喝的模样。不可置信的神情快要从他脸上溢出。
他颤抖着双手,不信邪地重复问道:“林、林氏?”
“可是三清山上、曾在玉台修习过的那位九天眷女?”
“可是我的……舅母?”
神像似乎心情不错,口中轻快小调轻哼,掺杂着对谢梢月的回答,“正是。”
“让本君看看你的能力如何,至于随后你要做的,等本君现身找你,你要随时,”神像语气停顿,它故意拖着长腔,“待—命——”
雨水淅淅沥沥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神像周身那团乌蒙蒙而浑浊的气体悄然散开,眼睛冒出的金光刹那间暗沉,嘴角又恢复了往常慈祥和蔼,慈悲悯人的微笑。
谢梢月整个身子像是泄了气的皳,单薄身躯一瞬之间变得软趴趴而绵薄无力。
他不断露出愧疚之色,蜷缩身躯,用那双早已浸染泥土碎石的双手狠狠地、紧紧地捂住双眼,他要闭上这双眼,舍弃整个世界。
“舅母……对不起……”
微弱的啜泣声徘徊黑夜,徘徊于雨水降临、雨水停歇的这个失眠夜。
神说,善恶勿分,便是造孽。
可他谢梢月只能蹚了这趟浑水,造这场孽,献给这人世一场,大大的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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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清宫旁的一处宫殿——裴氏居所——月野萍阙。
三清宫几位长老齐聚一堂,自是为着裴上宜商讨对策来的。
一旁唯一站起的只有裴上宜。他于厅堂之中来回踱步,目光中满是焦急。
在场的四人之中,唯有大长老叶景夜最为沉着冷静。
虽是几人中最为年长的那一个,可他身量高挑,一袭青衣着身,束住劲瘦腰身,里面似乎蕴藏着遒劲力量。
浓眉似是点墨,潋滟秋波星河暗藏,相比他人添了几分沉稳。
虽说共同修道五百年,可在灵气滋养之下,驻颜效果可见一斑。
他率先开口,打破僵局,“上宜,如今你悟道历劫在即,断不可因此事分神,至于你阿母……交给我们就好,你且放心些。”
作为他们共同的大师兄,叶景夜亲口作诺,如同定心丸,众人暂且稳定心神,帮助裴上宜制作守护结界。
可惜,意外仍旧降临。
裴上宜渡劫失败。
是那种,身销魂散、粉身碎骨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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