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好痛……”
裴上宜感受着四肢百骸万蚁吞噬般的疼痛,费力要睁开眼。刚要动动身子,却发现自己被束缚,略微挣扎几下,又静心思考。
他将自身的注意力集中于心神之上,慢慢陷入万籁俱寂之境,四周俱是乌黑。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受到舒舒凉凉的触觉在他整个身体上游走,里里外外。
那感觉只让他很温暖,如入梦中仙境。
恍惚之间,他感觉自己变成一团灵气沿着溪流在行进,不断行进。
等到发觉自己完全停下时,他终于能够睁开眼,入眼的是冰冰凉凉的池水,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半张脸都要被池水淹没。
他低头,发现自己不是人身,只看到了一团毛茸茸的身体。
我这是……魂体入了灵猫身。
他奋力挣扎,扑腾着自己的四条腿,却发现自己被一只大手扼住身体。这只手透露出病态的苍白,有些许羸弱,可是骨节分明。
“咦?这猫体内怎么多了一股灵气。”
大手揽他的动作很轻,以至他在刚睁眼时竟未发现。
“既然如此,不论你是谁……”
就在下一瞬,那只轻轻握着他身体的手骤然用力。任凭裴上宜如何挣扎,这只手的主人仍旧死死不松手,大手苍白瘦弱的外表便和瞬间爆发出的遒劲力量形成对比。
裴上宜腹部被紧握,有着死命的疼。
他五脏六腑都要被捏坏。
手的主人半身赤裸,半身隐入池水,隐隐约约有春光乍现。再往上看,长长的暗紫发丝倾泻如水,软软地搭在他的肩臂、前胸和后背上。
男人半张脸被鎏金面具遮挡,只留睁着黧黑眼眸、充满恶意的右脸袒露给别人看。
裴上宜扭着脖子,将那双盛满愤恨的眼睛转至他脸上。他却丝毫不慌,脸上没有一丝残害生命的歉意,他反而慢慢咧开嘴角。
那笑容带了点玩弄与疯狂。
“大灵猫啊,真是百年难遇呢。”
魔鬼般的低语钻入裴上宜耳中,霎时便有密密麻麻的酥意沿着背骨一路向下,他的猫身做出颤抖的反应,又开始奋力挣扎。
在濒死之际,他的周身忽然迸发出幽蓝而刺眼的光芒。
男人只得松开了手,抬起张开的手掌几欲遮挡,裴上宜趁机跳了出去,向着西北方的小道拼命狂奔。
他托着湿润而沉重的毛奋力跳出这片池子,四只爪子刚踩到草地上,他立马调动体内的灵气,给自己施了个法,那无精打采耷拉着的毛只一瞬便逐渐干燥、蓬松。
光芒随着裴上宜的离开而渐行渐远,男人颇俱遗憾地说道:“哎呀,本来想在杀了它之前赐他与本座共享龙泉水呢,可惜可惜,应该用术法困住它的。”
裴上宜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累了,便找了一处阴蔽草丛躲了起来。
才堪堪钻进,他一阵头昏脑涨,眼前天昏地暗,视野天地翻转,便沉沉昏去。
再次睁眼,已是黑夜。
他动了动身子,发现草丛变小了,准确来说,是他的身子变大了。
裴上宜挣扎着要站起来,发现自己恢复了人身,他飞速找到一片池子确定自己仍为原本模样,便长长吐出一口气。
可略一低头,却又看到这样的光景——一丝不挂。
那忘川蚀心草带来的烈火红痕格外显眼,沿着心脉处向四方绽放。
顷刻间他充盈欢喜的心又沉了下来。
未作思考,他用体内的灵气快速为自己编织了一件月白仙衣。
口中喃喃,声色轻盈:“我这灵气在救人方面倒是一把好手,可渡劫时偏不能护命。”
一提到渡劫,裴上宜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已经身死。
是啊,难道自己修道五百年,脑子反而变得迟钝了么。
回想起那个池子,他感受到里面灵气异常丰沛,裴上宜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那原来是龙泉池,也就是阶下囚龙池。
传说它与三清福地筋脉相连,北有龟背石,西有演教殿,东有聚仙台,南有九龙山。
正中央可谓是一片藏风聚水的风水宝地,一条暗流自三清福地分出,形成阶下囚龙池,此处涵养天地精华,灵气充裕。
“可惜,灵气早已不如当年。”
提及灵气,裴上宜再次环顾四周,察觉到四周在五百年内充裕无比的灵气,已经变得十分贫瘠,甚至有着严重的污染痕迹。
三清山这座千年仙山,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清山有珍稀动物,最出名的当属大小灵猫、文鳐鱼、黄腹角雉。
大小灵猫是天成纯然灵体,这对于像裴上宜这种修习“先天炁”的“坎主”来说,再为珍贵不过。
裴上宜猜测,自己应当是渡劫时,在肉身陨灭之际,尚存一息的魂灵被灵气富裕的龙泉池吸引过去,从而阴差阳错救了自己一命。
他日夜吸收池中灵气,灵魂得到洗涤与净化,体内灵气更加醇厚,他的修为与境界,竟比之先前精进十分。
又在魂体装不下灵气之时,进入到一只罕见大灵猫体内。
“真精既反黄金屋,一颗明珠永不离。”
裴上宜向着天地说话,无人回答。
他要为着阿父阿母,为着三清宫门和污泥当世,蜕变化神。
天下因果轮回,轮回倒转,且以永日。
君有温情颜,亦有覆雨心。
感是同悲道,亦是悲情人。
我父我母,谅我真心;我父我母,谅我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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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渐起,冷樾疏离。
时有几声猿啼回荡于山中,噌吰如钟鼓不绝。
此时已是深秋,裴上宜拢了拢外衣,随手折了几枝驱虫草,施以灵气润色,不过一会儿便有淡淡的木草味飘出,沁人心脾。
他踏上这趟未知的归途,回到朝思暮想的云中宫阙,远赴三清一宴。
西风渐起,凛冽如冬。
道路两旁随处可见花岗峰林,沟沟壑壑之中,尽显冰川遗迹,极尽巧妙。
往前行进,抬眸处,山高林密,峰连天碧,影映湖池,山拱水聚,仙氲飘渺。满目松青柏翠,竹黝云鹤,苍松摇曳。古观清幽,小隐隐于野,香音渺渺,动人心魄。
不巧的是,如此美景竟被他人破坏。
阵阵酒水味袭来,那滋味顺着鼻孔直冲天灵,熏得人晕头转向,呼吸似要静止,一阵干呕意。
来人乌发高起,一根簪子简简单单便把头发挽起,额前发丝散落,凌乱不堪,面上尽是绯红。
裴上宜刚皱紧眉头,低眸便望见了男子那象征身份的玉佩。
原来是三清宫外门弟子。裴上宜心想。
裴上宜刚想从一旁绕过,哪知此人左腿前伸,一步挡在他面前。
男子双目中透露着无尽醉意,饱含水汽。
他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冲着裴上宜叫喊:“哪里来的小白脸,速速下山,莫要招惹三清仙人。”
裴上宜不说话,只是眉头轻挑:“哦?三清宫何时不许外人上山了?”
男子听了这颇俱挑衅的话,将裴上宜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看到他的纤细身躯,脖颈好似轻轻一握便能折断,便觉对方不过蝼蚁。
他放肆大笑起来:“你莫不是妄想与我以道友相称?死心吧!你区区一介凡人,于此灵气稀缺之地,往上爬是难上加难!”
“你以为你是百年天才——无极祖师的关门弟子,裴林,裴仙师?”
“就你这样子,在这被污染的灵气山里修炼,根本就是白费力气!还不速速退下!”
裴上宜一听这话,心下有所怀疑,面露不愉之色,徐徐开口:“我三清门下,何时出现纵酒行凶的弟子了。”
未等男子反应,裴上宜施行一道术法,他便立即昏迷过去。
临走前,裴上宜轻蔑地瞥他一眼,“无知无礼,孽火达天。”
裴上宜往前行进了不远,从前方遥遥地传来了人与人模糊的对话声以及叫喊声。
忽的一阵风起,不用抬头他便望见了风中轻轻摇摆的酒旗,上有“人间酒馆”四个大字龙飞凤舞般随着褶皱一起一伏,看起来与这风清气正的三清山格格不入。
我三清山何曾这般乌烟瘴气?
思及此,裴上宜加快脚步,往那“人间酒馆”行去。
出人意料,酒馆掌柜很是热情。
掌柜见到裴上宜,两眼放光。
不等他开口,掌柜便一顿恭维:“敢问阁下是自三清山上下来的道长?鄙人观您气度不凡,披星戴月,似是天上谪仙哪!”
裴上宜听了这话,心中带着别扭,可他面上不显,仍是笑着指了指酒馆正中央的牌匾:“不敢不敢,掌柜的抬爱了。我此番前来是想打听打听,宫门之下为何设有酒馆?”
掌柜听了这话,不觉有异,只觉是多年未曾下山的道长不曾了解外界情况。
他面色如常,连吐三个“啊”字。
复又市侩地答道:“若论此处,那我定要与道长说上一番了。
“您可知五百年前,三清山上有位姓裴名林,字上宜的道长?裴道长修道五百年,一朝悟道渡劫,遭人暗算,失败殒身。不久,他的父亲裴青也失踪不见。自那之后,好似天罚降世,所有修道之所皆染黑气,灵气骤减。
“一众修道大能,一夜之间,死的死,伤的伤,消失的消失,自那之后又过八十年到而今,这三清山,早已不同往日了。
“一定是裴道长的魂灵回来复仇了,真是罪过罪过。”掌柜双手合十,在心中默默祈祷,声音中多少带了点幸灾乐祸,“因此我们这些尘世之人,才能有机会上山,加上道长们为我们设下的驱兽罩,虽说灵力亏虚,但也足够吓跑那些凶兽奇鬼了。”
裴上宜内心五味杂陈,听着掌柜讲述。
稍作思考,便立马意识到事情不对起来。
师父与师兄、师弟师妹他们,想必一定也遇上了麻烦。
他们所有人,都出事了。
不等掌柜反应,裴上宜紧握驱虫草,头也不回地走向山林深处。
山中响起狼嚎之声,似是哀嚎尘世不公。
久旱未雨的三清山,该要逢甘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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