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那日后又病了。
诸地起义遍布,东海王专权,王夷甫遂与王氏族人谋划后路,其余大族纷纷随琅琊王南迁,洛京如今不比从前,萧条得有些可怕。
“大不了一死,有什么可怕的呢?当年举族被诛,我们兄弟侥幸存活,现下不过是要我这条命收回去罢了,卫家忠心为国,死后也算家人团聚,我不怕。”
“胡言乱语!”
院墙之外听不见热闹的叫卖,此时初东将至,隔着白白一层水汽,张放拧净帕上的水,毫不客气地捂在了我的脸上:“我看你是脑袋烧坏了,是好是坏也分不清,为司马氏尽忠?司马氏有甚好尽忠的?”
不好吗。
我恢复了几分神智,隐约记起自己方才稀里糊涂地说了什么。
只是主意并不改变:“我不效忠司马氏,那又该效忠于谁呢?”
“你是装傻充愣。”
脸面微惺,张放随手扔下帕,眉头皱的很深:“凭借你的才智,和王氏的势力,安定天下并非难事,现在草草死去,便甘心吗?”
我不甘心。
可我知道,那条道路,无论如何走,都是邪恶的。
“我既不能将屠刀挥向那些可怜的流民,也不能带着家人抛弃和背叛我的国君,更不能屈膝投靠凶恶的胡人,是以即便我有治世之能,也不会做任何选择。”
我捂住面不敢看张放。
不付出,就不会被窃取和欺骗,也不会因此承担那些杀孽,父祖的代价不过十来年,我不会再为晋国做什么,只静静地看着大厦崩塌,即便知晓自己终有一日会葬身于此。
这个世界,唯有自私到刻毒,才能护住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许是这话太过冷漠,张放被我气得说不出话,指了我半晌,忽咬牙切齿地撸袖,将我扯下床:“随我来。”
去哪里?
我衣裳未穿齐全,就被张放连拖带拽出房,今日府中不见仆人,被扔上车一通乱跑,毫无阻碍地出了府。
近来战事频繁,府外行人稀少,羊车架着我俩径直去了洛水之畔,更是不见半个人。
一到目的地,我就被张放一脚踹下车,又被他冷笑着拎起,直面湍急的洛水:“你少年时曾指着洛水作誓,要成就大禹那样的功绩,怎现在变成了懦夫?”
洛水的誓言,谁又当真呢?
我眼冒金星地看着浑浊的河水,依稀听见乌鸦在怪叫,心下不屑,与他嘲弄着对视道:“我是懦夫,那又如何?我看着它毁灭,比得到它还要高兴,又如何?”
“你!”
从未如此狼狈,我人前乃是世家贵公子,冰清玉润,名满天下,人后也从未有受过如此对待,唯独今日……
“我爱惜羽毛,爱惜生命,爱惜财物,爱惜权位,爱惜活着需要的一切,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被祭献高台的神明。”
我话已尽,气亦尽,大口地喘着气,喉咙里呛出似铁的血味,自暴自弃地寻了处草地躺下:“太一,你若是嫌弃我,大可把我杀了,让你这大梦破碎!”
上方一静。
太一面色一凝,气势消减了大半。
他环顾四周,颇意外地走近我:“你早知道这是我的梦?”
能从未来回到过去,怎不是梦呢。
我望向西流淌的洛水,冬日桃花开得烂漫,不禁苦笑:“时间不会倒退,水不会逆流,东君,你总是喜欢一些反常道的东西,可这是人道,不是天道。”
我俩这般争论着,柳树上方忽然传出两声两声哼哼。
定睛一瞧,却是醉倒了的阮宣子。
阮宣子是王衍的幕僚,上月宴会时我与他结交为好友,其人洒脱不羁,总爱四处游荡,今日见到他其实并不奇怪。
与我这幅落魄之态相较,当下该奇怪的是他。
阮宣子看着衣衫不整的我,醉意一扫而光,自柳树上溜下来,揉着眼睛看我:“哎唷,难不成我是癔症了,这美人竟是卫君么?今日怎如此单薄模样?”
这爱看热闹的柳树精。
柳树君作为我的友人已是很客气了,若是换作旁边的神仙,只这幅散发乱衣的样子,早该指着我哈哈大笑了。
我面皮有些烧热,正不知如何作答,对方却已脱了衣服,关照地塞到我怀里:“卫君身子弱,可受不得这天寒地冻,快穿上。”
身上一热,却不是柳树君的衣裳。
我回头正对上张放黑漆漆的脸,他已取了我怀里的衣裳嫌弃地送回柳树君手里:“你这衣上有酒气,卫君闻不得。”
柳树君翻了个白眼,更没好气地穿上衣服,看向我时有些讪讪。
“碰巧”遇见,我左右无事,遂邀他去府中坐客,自是一番论理清谈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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