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赵高

六月的尾稍至七月七，是祭祀牛郎织女神的的日子，如今人世太平，寻常人家未婚的女儿也过起了自己的日子，穿上盛装，对月穿针，迎接巧娘，田野村庄各自处歌舞相和，十分热闹。

　　而此庄难得的冷清的人家，村里最穷的窦家，这节日里也看热闹去了，大人携着幼子出去，家中唯剩一个孤孤单单的小女娃。

　　门缝露出一个光溜溜的脑袋和大大的眼睛，惋惜又自卑地看着门外，远处歌声隐约传来这里，夹杂着孩童稚嫩的哭泣。

　　我听了好一会儿的哭声，好奇地飞下梧桐树瞧此家情况。

　　准确来说是门内冒出来的脑袋。

　　待看到内容，忍不住嘲笑起来：“呀，小光头！”

　　房内哭泣的小娃娃抬起头，黑溜溜的大眼睛看我：“鸟？你会说话？”

　　我大笑两声，跳上她的脑袋啄了啄，寸草不生，又跳到她肩上，不怀好意地扭着尾巴尖，吹着她耳朵道：“女光头，没头发，乞巧节，见不了人，长大了，嫁不了汉！”

　　“连鸟儿也嘲笑我……”

　　我在小娃面前蹦蹦跳跳地唱着歌儿，气得她直掉泪，抱着脑袋埋到胳膊里，撅着屁股呜呜咽咽，不敢正面看我。

　　唉，逗弄够了小孩，当然要哄好人家。

　　“小狗小狗，不要哭，不要哭啦，想不想要头发呀？我许你一头好头发好不好？”

　　这小娃的父母方才离开，叫的便是她的乳名，我都听到了，是小狗。

　　她抬头看我，脸蛋被捂得粉红可爱，大眼睛里闪着天真的光：“鸟神！你会说话，还会唱歌，您莫非是鸟神？”

　　似乎忘记我方才的揶揄，她虔诚地捧起我道：“敬爱的鸟神，如您所言，您有什么神通可以治好我的怪病吗？”

　　“自然。”

　　我自信地拍拍胸脯，一抖自己乌黑亮丽的翅膀，一片黑亮黑亮的羽毛落到地上。

　　“好啦，”我将羽毛衔上她的头顶，又自她脑袋上吐一口气，那羽毛便没于无形：

　　“这便好啦！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以后就会长出新发，比所有人的头发都要黑，都要亮，以后再也没人会嘲笑你头发的事，你长大了也会嫁给最好的郎君。”

　　我的身形变得透明，虚空地拍拍她的脑袋，张合着嘴巴发出听不到的声音：“小女郎，鸟神会保佑你的。”

　　“鸟神会保佑我的。”

　　夏姬是阿正的亲生祖母，她不若华阳夫人那般有名分权势，亦无美貌宠爱，却也运道极好，因为儿子做了太子，她由一个默默无闻的安国君姬妾成为了太子母，如今不仅儿子回来，儿孙儿妇也都有了，日子过得颇为舒坦。

　　拜会完华阳夫人，我才与阿正去找庶祖母玩，我们到的时候见夏姬正在拜鸟神，嘴里还在嘀嘀咕咕的咒语，遂也跟着拜了拜。

　　“玄鸟是我们秦国的神明，”阿正自来到秦国后就学会了板着脸，讲到他家祖先祭祀之事，更是肃穆得很：“伯父说了，我们是颛顼，皋陶之后，玄鸟是商的神明，也我们秦国的的神明，若想祈求神明的保佑，就要多念这些咒语。”

　　我们跟随夏姬去了客房，她这处没什么孩子，也没什么奴仆，布置得简简单单的，不很热闹也不华丽，只客房外好大一颗梧桐树，此时秋至，梧桐花青青紫紫地落了一地，坐在这里，也偶尔能闻到袅袅飘来的木香和腻香。

　　更妙的是，树旁还有一汪池，不长花不长草，颜色深不见底。

　　此情此景，阿正忽然背起了前阵子的《庄子》：“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祖母，这里很不错，适合养凤凰。”

　　这诗词歌赋显得不得夏姬意趣，听得几乎打起了瞌睡，眼皮打了一会儿的架，才缓过神回应阿正。

　　“哪里招的凤凰呦。”

　　她笑得无奈，引着我们指着树上满满当当的鸟儿，却也是宠溺的神情：“只招得这成群结队的乌鸦，整日叽叽啊啊地叫个不停，想让人静静都不得空，哎呀静静，让小客人们静静！”

　　她这么一喊，树上的吵闹果真静下来。

　　稍息片刻，三只纯黑纯黑的鸟儿飞过来，上上下下地瞅我们两个不速之客，一只飞到阿正的肩上蹦蹦跳跳，一只落到我头上啄我头发，一只绕着圈模仿夏姬大喊“静静”，仿佛哪个村的流氓地头蛇小无赖。

　　我正奇怪这鸟儿怎还懂得人语和猫语，一阵黑风略过，天上忽然阴沉沉地掉起了雨点子。

　　……

　　我急切地拍着车门，与驾车的车夫呼喊道：“快停下，快停下，我要尿尿。”

　　“车夫”并不搭理我的请求，只稍稍偏头，与窗后的我威胁道：“自乌府到宫中不过三四里的车程，您与廿公子就尿了三次，小公子，我看您是想偷溜回去吧？

　　赵高都来了，恐怕真的没戏了。

　　我晓得自己瞒不过赵高的计算，拉着廿兄默默退回座上：“完啦，咱们又得被弄回去读书了。”

　　回宫之事不可避免，廿兄的天要塌下来，鹌鹑似的小胖脸白了灰，灰了暗，憋了好一会儿哭不出来，遂抱着脑袋啊啊啊地呻吟起来：

　　“不，不，娘，娘，我才不看那些鸟字，我要吃，我要吃……哦，吃。”

　　他这么说着忽然忘了嚎，自兜里掏出从祖母家中拿的糕点，吭哧吭哧地吃了起来。

　　廿兄和我乃是双生子，他在母亲腹中就胖，出世后尤其爱吃，所以长得比我快比我胖，近来长大了些，又要被逼着读书，压力一上来越发能吃，遂也更胖了。

　　我抱着可怜软和又爱吃的廿兄，他是鹌鹑我是蛋，自知逃不过一劫：“我也不想，我不爱读书，哪知道皇帝还逼人读书，还骂我不学无术，我才三岁，读什么书？我才不要回宫读书，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路本就不长，我们鬼哭狼嚎着车已不知何时进了宫，等赵高打开车门放我们出来，照面就是皇帝如碳的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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