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乌王

终于诵完了文章，我仰头觑着皇帝恢复笑容的脸，摘下他腰间的玉佩金饰，抱在怀里：“那这些，都给我啦？”

　　说好的，我背一篇文章就给我一枚佩饰，我数了数，正好十二枚。

　　皇帝好笑地哼了一气。

　　他忽然俯身，连玉佩带我一起抱起，嘬着嘴巴“小巳”“小巳”地唤我，眉开眼笑的像在逗什么宠物。

　　我不喜欢有人抱我，鼓着嘴巴推推对方的强壮的臂膀，然则我这点气力也只是挠痒痒，皇帝笑得越发开怀，捏捏我的鼻子评道：“小小的，还很聪明，就是太坏了。”

　　哪里坏，我又没做过什么坏事，怎么就坏了。

　　我默默地踢了踢空气以示回应。

　　屁股坐在别人胳膊上不舒服，我还恐高，皇帝一放下我我就跑了出来，廊外遇到了求见的叔孙通，没忍住拍了一巴掌他屁股：

　　“臭书生，是你向大人告的状？你这只坏狐狸，真是要害死我了！”

　　叔孙通是我的师傅，这人坏的很，整日给我絮絮叨叨讲子曰圣人的话，我不过过个节出宫一趟，他就让皇帝把我从姥姥家要了回来，说是不能荒废学业云云，方才大人都与我说了，我明白着呢。

　　叔孙通在刚做我老师时就被我玩弄欺负，如今习惯成自然，被打了也只是揉着屁股贼笑，俯身与我恭恭敬敬道：“哎呦小公子，您是什么身份，臣怎敢害你呢？只是这读书之事不得马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不成的，您如此聪明可爱，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臣并非害您，只是遵从皇帝的指令，将您教导成一个‘文武双全，贤德智慧，如皋陶颛顼那样的圣人’，自然得多多下功夫教导您才是。”

　　文武双全，贤德智慧，还皋陶，颛顼，还圣人……唉，大人约摸是读书读成呆子了吧。

　　这病得治。

　　我没功夫应付一脸忠贞实则谄媚又狡猾的师傅，满怀心事地出了廊，至于如何治书呆子病一事，暂且没有头绪，遂还是寻母亲去了。

　　廿兄因为讨厌读书，方才已先我一步回来，母亲现下正带着他看仆人挤羊奶，一大一小围着圈指指点点，吵得不亦乐乎。

　　“小巳回来啦？”

　　羊圈外蹦蹦跳跳的妇人看到我，小跑着冲过来提溜起我，一把抢过我怀里的宝贝们，笑嘻嘻道：“呀，哪里弄来的这么多宝贝，你姥姥给的？”

　　“是大人给我的，”我靠在母亲软和的胸脯上，得意吹嘘道：“他还夸我会读书，很聪明呢。”

　　提起读书，母亲亦是老大难，一手抱着我一手拉着阿兄的小手，带我们回了住处。

　　她怅惘地坐了下来，摩挲着皇帝身上的玉佩，感叹道：“会读书好啊，不像为娘只会算账畜牧和骑马，你像你爹爹会读书认字，以后一定也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我晓得母亲不是愁读书的事，而是想出去玩了。

　　不过到底是嫁到宫里来，宫里规矩多，想日日出门放风是不可能的，再者皇帝自个儿都不大出宫，莫说母亲一个嫔妃了。

　　幸而院子够大，有诸多玩乐，也不算太闷。

　　“我才不要当书呆子，”想起方才初见面时大人的黑眼圈和周身散发着的幽幽怨气我一阵恶寒，忙摇头：“读书没前途的，你看大人日夜伏案看成堆的文书，吃饭睡觉玩乐都得挤时间，要是他那般活着，那也太累了。”

　　……

　　春去秋来又三年，我自奢丽安定的皇宫逃到茫茫草原，从金尊玉贵的小公子成了失去父母的孤儿，除了条小命之外失去了一切。

　　枯黄的草末载着鸿鹄飘零向东南，我的心也飞向了东南。

　　我就知道读书没前途。

　　大兄至十九兄都读书，是以死的干干净净，十八兄认为以我的才能更适合放羊，他当皇帝后就将我一家流放到北地，近来更是联合月氏追杀我们，我与母亲堪堪被族人护送着逃向匈奴，才免于一死。

　　我跪在草地上，抚着母亲和阿兄的坟茔，簌簌流下泪来。

　　事发突然，月氏忽然攻伐我部，母亲为护我和阿兄战死，阿兄也被人抓住杀害，若非匈奴王及时赶到，我恐怕也得死在这里了。

　　我抚上血迹未干的肩膀，只觉这里的风凉得很。

　　“小子，莫颓丧，”莫独蹲下身，大手笼住我的肩，认真道：“皇帝失德，中原大乱，不若趁此良机，我拉拢部族推翻皇帝，助你登上王位。”

　　中原大乱，我年岁又太小，此时做什么秦王，无异于羊入虎穴。

　　“不必了。”

　　我收了伤痛，与面前年轻的单于坚定摇头：“中原到底不是我的故土，中原人也不是我的部族，我要继承祖父的王位，建立乌国。”

　　至于我的身世，就让它成为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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