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雷神

湘水的晨雾还未散尽，我与阿兰并肩坐在河畔大石上，她发间的兰花香与我的白芷气息交融，在朝阳下织成一片朦胧的光晕。

　　忽然，水面泛起一阵奇异的涟漪，一座从未见过的石头山倒影出现在粼粼波光中。

　　“阿芷快看，”阿兰拽着我的袖子指向河水对岸：“那座山是何时长出来的？”

　　我顺着她的指向望去，只见对岸浓郁的白云之中隐约现出一座山，山顶缠绕着七彩祥云，山腰处隐约可见白玉台阶蜿蜒而上，这座仙山竟真实地矗立在那里，仿佛一直存在，只是我们从未注意。

　　“去瞧瞧？”

　　我提议时，阿兰已提着裙摆跃下岩石。她回头冲我眨眼的样子，与三百年前在九嶷山偷溜出宫玩耍的阿湘重叠在一起。

　　涉水而过时，我注意到脚下不再是熟悉的鹅卵石，而是渐渐变成了温润的玉石，又一阵风拂过水面，玉石的表面闪烁出星辉的光华。

　　水面升起薄雾，阿兰的身影在前方若隐若现，她鬓边的兰花步摇叮咚作响，像在为我引路。

　　这雾气有古怪。

　　我加快脚步想追上阿兰，却见她突然转身：“阿芷，你听。”

　　缥缈的乐声自山中传来，似箫似琴，又夹杂着清脆的铃响。

　　阿兰眼中泛起我熟悉的光彩，那是她听到美妙乐曲时的神情。

　　三百年前在九嶷山，她便是被《九韶》乐声吸引，才跳了那支让我看呆的舞。

　　“我去看看！”

　　她话音未落，雾中突然伸出一条缀满鲜花的藤蔓，轻轻环住她的腰肢：“阿芷……”

　　我还未来得及抓住阿兰的手，她就被那条花藤带入雾中。

　　“阿兰！”

　　我扑了个空，掌心只余几缕幽兰的香气。

　　还有一丝淡淡的芙蓉香。

　　周围雾气突然变得浓稠，再睁眼时，我已站在一处石壁前。

　　青灰色的岩壁上嵌着道石门，石门浮现着雷电和风雨纹路，门匾上“园林”二字以朱砂写成，笔锋透着锐利的寒气。

　　这门构造极怪，正中是扇子状的影壁，两侧各有一道月牙形小门，并无正门可入。左侧门洞内黑黢黢的，不时有风声透出，右侧却透出温煦的光亮，隐约可见花草树木。

　　我想起阿兰最爱赏花，便往右门走去，却在跨过门槛的瞬间被一股无形之力弹回。

　　“怪哉。”

　　我摸着被震麻的手腕，只好改从左门进入。

　　穿过幽暗的甬道，内里竟也是一座园子，只是景致与右侧所见大不相同，这里没有花草，只有嶙峋怪石与干枯古木，十分森然诡谲。

　　天色骤暗，乌云中闪烁着电光，每一次电闪都照亮石壁上诡异的纹路，那纹路竟在缓缓蠕动，像是有生命般向我爬来。

　　“何方妖物！”

　　我抽出剑向石壁砍去。

　　那些纹路受惊似的缩回石缝，再不见踪影。

　　天空陡然炸开一道惊雷，直劈在我脚前三寸处，焦土味中，一个修长身影从雷光中踏出。

　　那“人”的容貌比我见过的任何神祇都要摄人心魄：肌肤如新雪般白皙，眉眼似水墨勾勒，雌雄莫辨的美丽中带着雷霆之威。最奇异的是，他右眼角下有道闪电状龙纹，与我心口的胎记一模一样。

　　“商。”

　　他的声音像远山滚雷，震得我耳膜发颤：“三百年草木修行，可还记得自己的本源？”

　　我后退半步，白芷草叶从袖口钻出。

　　这是紧张时控制不住的化形。

　　“在下不过一株药草，不知天神何出此言？您是何方神圣，为何诱我至此处？莫非我那同行的伴侣也……”

　　“是花神，”他无喜无怒地望向远方：“花神接走了那株小兰花。”

　　“至于你，”他突然贴近，冰凉手指抚上我的心口处：“商，你身承缙云氏神脉，难道甘愿做一株药草?”

　　我心口骤然发烫，脑海中轰然作响，零碎记忆如雷电劈开迷雾。

　　舜帝收养我时曾说“此子乃天神遗孤”，我以为他说的是我的生父，可鲧分明只是凡人；而我幼时总梦见自己上天入地，常常在云中穿梭；三百年前化草那日，湘水更是有白龙入水的异象……

　　我抓住最关键的信息：“缙云氏，是何方神圣？”

　　“我是缙云氏的分身，雷神，也曾是你的生父——鲧。”

　　雷神广袖一挥，我们已置身雷暴中心。闪电在四周织成牢笼，他修长手指捏诀，一道金雷直灌我天灵盖：“先教你避雷诀，免得被自己招来的雷电劈死。”

　　刺痛中我靠在了石壁上，指尖潮湿微痒，低头看，原来不知何处蹦出来一只鹿，正亲昵地蹭着我的手背。

　　“它是雷泽的守山鹿。”

　　鲧蹲下身，挠了挠小鹿的下巴：“它负责……”

　　话音未落，小鹿突然转头咬住我枝叶化的衣袖，嚼得津津有味。

　　“哎哟！”

　　我心疼地看着自己百年修得的草叶被啃秃一块：“你这坏鹿，何故吃我的叶叶？”

　　鲧难得露出笑意，化出一件雪白的衣裳抛给我：“天蚕吐丝所织，算是为父的见面礼。”

　　这衣裳入手轻若无物，却在接触皮肤的瞬间，化作流光覆满全身。

　　我低头看见素白衣袍上暗纹流动，时而如云卷云舒，时而似电走龙蛇，最神奇的是被啃秃的草叶处，天衣竟幻化出栩栩如生的白芷纹样补全。

　　“十年，”怔愣间手中多出一部卷轴，雷神的声音随雷声远去：“学会驾驭风雨雷电，你才能去找那朵小兰花。”

　　从此我在雷神山修行，小鹿成了我的忠实伙伴。

　　起初它总偷啃我的草叶，直到有次我故意召出追踪雷，吓得它满山地跑，如今看到我就躲。

　　春去秋来，我渐渐化出龙角，召来的雨云也不再是漏水的筛子了，第七年谷雨那天，我终于可以化作曾经梦中的白龙，在云层里自由穿梭。

　　第十年惊蛰，雷神带我至雷泽深处。

　　万顷波涛中，他现出麒麟真身。

　　那是我见过最壮美的生物，银鳞如月华流转，犄角似玉树琼枝。

　　“该让你见见真正的雷霆，”他大吼一声，吟叫引动九霄雷动：“接住！”

　　一道紫金天雷劈下时，我本能地张开龙口吞下。

　　想象中的剧痛没有来临，雷电在体内化作暖流，龙鳞寸寸化为雪白云絮。

　　当我再次睁眼，已站在云端，举手投足间可驱风策雨。

　　“好孩子，”雷神恢复人形，金纹眼角微微发红：“你母亲会为你骄傲的。”

　　说完便化作雷光消散，只余小鹿蹭着我的云袖。

　　我摸着新长出的龙角，望向东方天际，那里有座被七色霞光笼罩的宫殿，就是雷神十年前与我提到的花神之处。

　　我弹了弹小鹿湿漉漉的鼻头：“走，找阿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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