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彻（14）

赵玉钩的儿子，窦撤的四子琈出生的年月和韶宜的长女差不多。听说这孩子的怀胎期比家里其他几位都略长，倒是很被老来又得子的窦撤期盼和看重。赵娘子似乎是个伶俐的人，性子活泼，一张小嘴叭叭叭的特别甜，不仅窦撤喜欢，家中的众人对她也无甚意见。李姨和邢姨两位最后进来的，也都不大忍心对这小姑娘有任何怨意，更别说苛责。窦琈似乎也是个早慧的孩子，从小就显示出过人的聪明，从来都比别的孩子早发育，早发展。说话早，走路也早。惹得人眼红，却也因着赵玉钩的伶俐而更招人爱。

然而随着窦琈的出生，家中的局势再一次发生了变化。

窦琈本身是一个小孩子，对子衿等人没有影响。然而窦撤本人却在窦琈出生不久后，又发生了一次分水岭一般的变化。本来这几年窦撤可以说变得比之前好些，起码是一个合意的父亲。韵宜之事之后，他对家中妻妾所生子女似乎比早几年上心的多一些，让这些女人们很是高兴。几年下来，经历得宠失宠的波澜，女人们都早知道了自己嫁的是一个永远流连花丛的主儿，生命不息，摘花之路不止。此人对于美色的要求堪比君主，但是又比君主更喜欢收集各色美丽女性。当今的崇明帝孟广博到如今也不过一妻二妾，只有皇太女一位后嗣。邝贵妃宠冠六宫多年，一直盛宠至去岁十一月病逝。华贵人年纪小小，入宫方才五载，看着明明是圣上被催急了给象征性纳入堵大臣嘴的。这么个丫头片子，有风闻尽给太女当姊姊，给带着玩，跟养了另一个闺女似的。窦撤经常瞧不上人家，虽然没明着说，但是私底下那态度就能窥得一二。小娘们平日里早达成了默契，各自交换眼神，流露出对此人不信任。一听见窦撤不仅只管生，连养也是在尽心，一伙人觉得这位倒还像个人样。

然而好了几年，窦撤就又开始不大对劲了。早年间和姑母家争权斗法，中期忙于放纵和扩张族产经营，常常没个常性。这几年由于小大娘的事儿回头关注子女婚嫁不再像之前那么高压了，却又开始神神叨叨起来。仿佛是今年倒春寒不当心，总觉着自己身体还牛马壮实，结果闹了好一阵子的病。自那以后，窦撤就开始又踏入了另一个不对劲的状态。窦琈出生以后，他高兴了没多久，就彻底开始了各种奇奇怪怪的行为。那以后，他经常不着家，往庄子上跑，也不知道忙活什么事情。一年以后，他又开始不往外头跑了，请了些工匠来自家屋里乒乒乓乓地敲了一个多月，此期间，愣是不让任何人靠近，也不透露半点儿他要做的任何事情。工匠们进进出出，少言寡语，见了谁都能少说尽量少说，绝不提一句自己所做活计，一看就知道是窦撤的意思。事情结束后，窦撤深居简出了好一段时间，接着又开始折腾着请仙人术士和前周的旧巫医。自家居所宅门一关，只留心腹在内，和这些术士巫医叽叽咕咕半天，也不知聊什么，能聊到落日。

武光堂院外屋门紧闭，院内里门倒是开了一条缝，不大不小，刚好透光，屋里隐隐透露出摇曳的烛光。再往里处走，可见里头席子铺地，一张小桌上，放着点菜饭，是有人在用膳。再仔细一看，桌上列着一碟胡饼，一盘子炙鹿肉，两碟小菜，和一碗莼菜豆腐汤。窦撤啃着胡饼，把里头最后一点的羊肉和葱合嚼的彻底烂透，慢慢地咽下，再舀起羹汤，满满地喝了三勺，接着又开始尝那盘里炙好的鹿肉，细细品尝。上了年纪对于他来说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这意味着自己本人会因此变得软弱，他从不愿意服老，也不愿意让人觉得他成了一只爪牙钝退的老虎，事事从来雷厉，撑着一口气猛干，不让人看轻了去。然而衰老真正到来时却猝不及防，纵使如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体力已大不如前，需要注意。如今他再也不敢亏着一点自己的肠肚，食少而慢咽，这如今他用膳都精细了不少，紧着自己的口牙，多磨多用。然而这显然不够，他要的是自己的精气神始终如盛年那般旺，这样才不会被这里的大家们看轻。他要向他们宣示，无论过了多少年，自己还是这地儿名副其实的“土皇帝”，其他的人，只能是他治下的诸侯。

从那场病后，及至小儿出生后，他发现自己精神气儿大不如前，已然不够他在“诸侯”们面前大展他永远不倒的形象，而且他变得比从前乏力了，易病，老态。从前饱满的精力如今好像开始略有透支。这可不行，他必须继续强势下去。于是，他开始想法子延年益寿，强身健体，而鬼神则成了他最直接最便捷的方式。

此地是前周时期巫医术士生存的最后乐园，是当年为了给前周时兴盛一时，如今逐渐失去营生的巫医术士留下的最后一点过渡。几百年世代相传的巫医最后一点点的开始让子孙后代转业，做了别的行业谋生，但在此地相对封闭的情况下，仍然有那么寥寥巫医后人在兼职此业，术士也依然往来于此。

一年前，他借着处理庄上事务，暗寻此类人等，寻找各种偏方。他相信这些人的法子，只因从前他也见过自己的父亲曾经暗中寻访过这些人等，倒似乎真的日渐面色渐佳，精气饱满。虽然父亲最后依然因病去世，但是到死他都没有留下任何软弱的形象，他在时，从来没有其他人指手画脚过什么。一年后，他寻了工匠敲打改造自家的屋中设置，营造种种器具，就是为了实用这些人等授予他的法子。无论丹方术法，建成后，他就可以自行在屋里研习。只是宅中妻妾在本地都有自家的关系脉络，他自然不可让她们知晓这些，有机会传扬出去。然而最后他发现靠着自己无法达到急效，于是最终他还是请来术士巫医登门，对外只说需要为家宅做些法事。

过了这阵子，就可以用赵玉钩所生之子作为长久请巫医术士的缘由将这真事隐去。既然她心思机巧的很，那么就用她来做说辞让她忙一阵子。聪明外露的人，就应当多承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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