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孤

天刚亮，街上还残留着些许昨晚遗留下来的清寒气息，他坐在街旁，用筷头将油条的一端浸入滚烫的豆浆。升腾而起的热气拂过双颊，难言的失落和空虚将他与外界嘈杂的人声隔离开来。

年轻人挽起衣袖，检查胳膊上的皮肤。一如既往地完好。前些天在黎明界发生的事让他愈发困惑不解。自从康伯赐予他所谓新生之后，他似乎对魔法的流动有了更清晰的认知，以至于在走上行刑台时，他能清楚地看到葛多身上的微妙气息——构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

他还记得那天康波怅然若失的神色——坐在被烧得只剩下石墩的门前，双眼红肿，细长尾巴耷拉在地面上。

康波：“我想说那不可能是她。”

康波的声音因颤抖而古怪。

康波：“但这儿只住着她一个人……世才，你走吧，我在这坐会儿，然后就得赶去巴瑞利萨——我雇的车夫和康茜在那儿的码头等着我。”

年轻人收回思绪，夹起油条，连汤带水地咬了一口。像是吞下了一颗火种，他连着倒吸了几口凉气。周围的气氛突然变得肃穆，市民们驻足不前，朝着同一个街口观望。

是他要来了，潘固的市长大人。世才这么想着，又咽下一口掺杂着卤水味儿的豆浆。果然不出所料，那个形同魔鬼、浑身漆黑如墨的鬼人从街角拐过来，其血红的双眸扫视着民众，借以回应他们热情的呼号。这是默可维奇和市民们打招呼的惯用伎俩。

默可维奇：“世才。”

鬼人在世才面前停下了脚步——他从两条街外就嗅到了那股熟悉的气味。

默可维奇：“你看起来有些憔悴不安，没休息好吗？”

世才（2）：“想起几件之前的事。”

年轻人搪塞道。

世才（2）：“没什么大不了的……今天又有什么事儿找我？”

默可维奇：“我要去杜里区一趟。有兴趣同行吗？”

市长提议道。

世才一面应和着，一面捧着碗将剩下的一点油条塞到嘴里，站起身来。市长大人和他一样高——如果耳朵的高度也算上的话。

从中央广场搭上马车，他们紧挨着坐在同排，身边还有许多同车的乘客。车夫是刚从旺普斯调来的。他大声维护着车上的秩序，还不忘了向市长大人问好。默可维奇礼貌地朝那人点了点头，便拉低兜帽遮住双眼假寐。想必市长也不是个轻松的岗位，世才这么想着，转过头去看车窗外的风景。

默可维奇：“黎明界的事儿，我听说了。”

市长突然说，他宽大的衣帽仍盖在眼帘上。

默可维奇：“你做的很好。感激不尽。”

世才默不作声。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默可维奇：“比起你去黎明界之前，你现在的身上有股特别的味道。”

小默又说。

世才（2）：“什么味儿？”

默可维奇：“……血腥味儿。”

世才（2）：“我换了衣服，也洗了澡……”

默可维奇：“从你体内，世才。你身体里多了个奇怪的东西——一个不该属于你的东西。”

世才缄口不言。他不知道该不该全盘托出。

默可维奇：“但我不会因为这点儿怪味儿就对你的评价大打折扣，世才，我对你的态度还是和以前一样，甚至还要更好。”小默的语气听上去较为诚恳，“我只是怕你沾染上不好的东西，比如说……”

默可维奇：“……黑魔法。”

世才（2）：“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世才立即回应道。

世才（2）：“我从未接触过什么黑魔法，以后也不会。”

默可维奇：“我希望是如此。”

小默说着，两手抱胸。他的黑色皮革手套在阳光下反射出漂亮的光泽。两人不再有多余的交谈，车子很快便驶进杜里区。

杜里是潘固的医疗区，街边肮脏不堪，随处可见的是满地的医疗垃圾和未经过滤的散发着恶臭的污水。空针管、弯曲长锈的镊子、烧焦痕迹严重的手术钳……这些东西让这儿的街道死气沉沉的，因而没有人愿意来这地方做生意。车里的人在上一站就几乎走光了。

世才（2）：“这就是杜里区？”世才嗫嚅道。

默可维奇：“准备下车吧。”

小默说着掀开衣帽，露出雪白柔顺的长发。

默可维奇：“小幻等着咱们呢。”

车子在一栋教堂类建筑前停下。一个身穿玄黑长袍、蓝白渐变色长发垂到腰间的女子在朝他们挥手。她的皮肤白得吓人。若不是她的面容看上去颇为友善，世才一定会以为自己在大白天碰上鬼了。

世才（2）：“幻灵。”

年轻人率先开口叫出她的名字。

世才（2）：“好久不见。”

幻灵：“世才？你居然长这么高啦？”

女妖口吻柔和，一面说着，一面向其张开柳枝般轻柔的双臂，两人轻松而短暂地相拥。

幻灵：“真是好久不见了，我险些没认出来。小默叫你来的？”

默可维奇：“是我叫他来的。我想让你给他做个检查。”

小默说着和她简单地握了个手。

#默可维奇。“他肯定是染上什么东西了。也许是黑魔法，我敢肯定。”

世才（2）：“我之前说——”

默可维奇：“先看看再说吧，世才，我也只是担心你。”

世才反驳的话被卡在了喉咙里。

…………

血滴四处扩散，在透明的器皿中构成了蛛网的形状。幻灵摆弄着几个颜色各异、大大小小的说不出名字的药剂瓶，时不时抓起桌上散落的档案比对。她的眼中流露出疑惑和讶异——这次连世才都看得出来。

趁幻灵头疼的空档儿，他跟着小默来到一个房间。修道院虽然老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几个神情肃穆的牧师在走廊里不停走动。世才不敢与她们对视。他对这些人带有骨子里的恐惧，甚至高于之前在死岛所见的邪神帕顿。

他一直以为所有妖怪都一样面目可憎，但在杜里修道院的隔离室里，他觉得有必要改变一下这个看法。那妖物皮肤玄黑、滑嫩而富有光泽，与两年前的乐维斯异常相似，若不是看到它头顶没有一对毛茸茸的大耳朵，他几乎要肯定这就是一个鬼人的新生儿了。

世才（2）：“见鬼，它长得真像你。”

他试图展现自己的幽默水准。

默可维奇：“如果你说眼睛的颜色，我不否认。但其他地方，我不敢苟同。”

小默较真地说。

小妖物见有生面孔来，蜷缩着躲在方形铁笼的一角，大睁着两只眼睛，大概是在用与生俱来的行为习惯警告来者。

世才（2）：“所以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世才低声问道。

默可维奇：“泰隆在最近的黑市里找到了它。早知道我就把非人生物也划入到商品的黑名单里了。”

世才朝它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手靠得越近，妖物的瞳孔就缩得越小。世才伸出一只手指，想触碰它的额头。

小妖物突然发出一声娇弱的怪叫，一口咬在他的指端，鲜血霎时止不住地流出。世才吃痛收回手臂，叫骂着从口袋中掏出随身携带的绷带。

默可维奇：“嘘。”

小默突然示意他噤声。

默可维奇：“你听见了吗？”

世才（2）：“什么？它说话了？”

世才止住叫骂，望向妖物天真无辜的双瞳。然而它并没有让他如愿以偿，而是仅仅睁着眼睛发呆。

幻灵捏着一张崭新的卷宗赶来。她的语气中仍满是讶异。

幻灵：“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了。”

小幻拽着他的衣袖说。

幻灵：“但是，你和这小家伙的血非常相似，这是怎么回事？!”

世才没有理睬她的质问。他看见那妖物刚才似乎以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个简单的词汇。

世才（2）：“你刚才说什么？”

他把脸凑上去。

？：“……”

这下他听清楚了。但他难以置信。

默可维奇：“你听见了？”

市长笑道。

默可维奇：“它叫你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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