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毒打2

再从里面选了几块大的、特别干净、鲜嫩的生姜摆在上面。

是第一次，陈天酬明显是胆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手脚都找不到放的地方，整个身体都往后缩，不敢去看街上来往的人，一直低着头，看着面前的生姜。

“交钱咯、交钱咯！”几个精壮的男子，从小街的另一头，一边吆喝，一边开始向卖农货的农民收钱。

“交什么钱啊？”陈天酬慌忙问身边那大哥。

“你第一次来这卖生姜吧？快准备五块钱，他们是这里管市场的，来收管理费啦，一个摊位五块钱。”大哥显然很热心，详细解释说。

“每个人都必须交吗？”

“那是必须交啊，不交的话人家会撵你走！你不在这里卖，上哪卖去？况且在哪里都得交钱。”

“可是我这背篼生姜还没开张呢，我兜里只有一块钱了。”说话的时候，管市场的人已经到了跟前，领头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留着山羊胡，披肩长发，穿一条褐色的喇叭裤，流里流气的样子，他把手往陈天酬面前一伸，“交钱，五块！”

陈天酬说：“我现在没有钱，等我卖了生姜再交给你吧！”

“在老子这地盘上，就没有这规矩，快点拿来，要不然，马上滚蛋！”

“你们怎么能这样说话呢？我不是不交钱，现在没有，等过会儿卖了姜，一定交给你们。”陈天酬辩解说。

“你是不是想破坏老子的规矩？城南城北就这几条街，你就不去打听打听，在这地盘上谁说了算，在我面前想耍无赖是不是？没有钱就赶紧滚！”

“我现在是真的没有钱，我还是一个学生，不会耍无赖的，我卖到钱，马上给你！”

“你算什么学生？少在我面前装文化人啊，就算你是大学生，在我面前，也就是他妈的一个卖生姜的农民。”那领头的显然没有了耐心，直接爆着粗口，他身后跟着的一个十六、七岁的小黄毛，一跨步过来，飞起一脚，踢在装满仔姜的背篼上，背篼差点被踢翻，硬生生踢出一个大洞来，里面的生姜也被踢坏了一些，摆在面上的几块生姜掉落一地。陈天酬没见过这阵势，吓得不敢在说，头也不敢抬，双腿在一直发抖。

旁边卖花生的大哥也被吓着了，赶紧把一张五元的钞票递过去。

陈天酬的另一边，是一位卖黄豆的大姐，她也刚交完钱。见小黄毛跳过来要动手打人，赶紧把身体挡在陈天酬面前说：“这位小兄弟，是第一次来这里，有些规矩还不知道，各位老板大人大量，不要发脾气嘛，出门在外，都是求财不求气的，我这里还有五块钱，先替他交了，一会儿我让他还我就是。”

说话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冷静的微笑，一边拦着那几个人，一边从贴身的裤兜里，掏出一张五元的纸币来，那个收钱的一把夺过去，拽在手里，恶狠狠地说：“下次再不懂规矩，我就只有大耳掴子侍候了！”

那几个人晃荡着身体，吆喝着走远了，陈天酬回过神来，头上、后背一把把冷汗：“谢谢姐姐，我一会儿就还你钱，我大清早就从家里出来，只带了三块钱，坐车花了一块五，钱不够了，谢谢你帮了我。”

“不用说谢，我看你都快吓哭了。”大姐说。

“是啊，好吓人啊，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呢？这么凶，又要钱还要打人，没得人管吗？。”

大姐左右望了望说：“这群人就是这附近街前头的街娃子些，一直在冒充说是管理这条街道的市场管理会的人员，成群结党，欺行霸市，强迫我们这些进城卖点小菜的农民，交啥子管理费，我们也是没得办法，以前有过不交钱的，他们就砸东西，还真的要动手打人。”

“他们凭什么这么霸道，好手好脚的不去干活挣钱，来白拿我们的钱？”

“他们自己说，他们出生在这条街上，这条街是他们的，还说我们这些农民，出生在农村，就该生活在农村，要到街上来挣钱，就得给他们交管理费。”

沿街摆摊做点小买卖，本来就是最原始的市集商业形态，也是千百年来，贩夫贩妇引车卖浆，谋生的最基本手段，养活了无数社会底层老百姓。在这条街上，却滋生了另外一群寄生虫，他们靠打砸欺压卖点小菜的农民养活着。

“纯粹是歪道理！”陈天酬忿忿不平，却感到无能为力。

大姐继续说：“出门在外，在我们成年人的心里，要装得下委屈才行啊。前两年我去广州打工，想出去闯闯，还不是到处受欺负。记得刚去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刚出火车站就被抢了，多亏一个四川老乡，临时收留了我三天，还帮我找了一份在餐馆端盘子的事情来做，才度过难关。自己读书少，没有文化，后来挣了点路费，还是回山沟沟里种地。这几年我们村，能够体面走出山沟的，都是靠读书，考上大学出去的，就像村里一些老人说的那样，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我们这辈子，就是吃了没读书的亏，不过，你们男娃子还多一条出路，就是可以去当兵。”大姐果然是出去见过世面的人，说的话句句在理，陈天酬感觉得，这是十多年听说过的最实在的话。

陈天酬从小就想当兵，童年有一段日子，就是在军营度过的。

天完全亮起来，街上人来人往，吆喝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好不热闹，大姐带来的黄豆本来就不多，品相也不错，也有做买卖的经验，很快卖完，就要赶回家去。

陈天酬的生姜只卖出去三斤，得了三块钱，大姐要走了，陈天酬说：“大姐，能不能等一会儿，等我筹齐五块钱还你。”

大姐说：“不用，你有多少就还我多少吧，我要赶快回家，家里有两个小孩子要照顾，还要割猪草喂猪，挑粪水浇地，少我伍角钱，不碍事的，如果以后我们有缘能遇见再说吧。”

大姐走了，陈天酬觉得亏欠了她，但又总感觉会再次遇见，可是大姐叫什么名字，他忘了问，更不知道大姐是哪个乡镇或者哪个村子的。

太阳升起老高，初秋明媚的阳光，带着热量炙烤着大地，沿街摆摊卖货的农民，已寻不到一点阴凉的地方，他们只好硬顶着太阳，任日头直直地晒。

陈天酬的脸上、脖子上已挂满了汗水，头皮晒得火辣辣的痛，他有些着急起来，费这么大劲背到城里来的生姜，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卖得出去，他甚至开始怀疑起母亲交代的价格，是不是偏高了。

临出门的时候，母亲再三交代过：“这么好的生姜，按现在的行情，至少要卖一块钱一斤，如果别人还价让你便宜点，不要轻易答应，要学会稳住价格，我们家的生姜质量是最好的。”

“这生姜好多钱一斤？”一个声音在问。

“一块钱一斤。”陈天酬抬起头，赶快应答道。

面前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戴了一顶遮太阳的草帽，衣服干干净净，穿着一双黑色的布鞋，看样子不像常年干活的农民，但也不像坐办公室的人，嘴角斜叼着根香烟，一双狡诈的眼睛，斜斜的看向一旁街口。

“太贵了，七角钱一斤卖不卖？”草帽男说着话，还是没用正眼看他。

“不卖。”这个价“杀”得太狠，陈天酬倔强地回答说。

“你新来的吧？你去打听打听这条街上的行情市价，现在这样的生姜，早已经卖不到一块钱一斤了。”草帽男这才转过头来。

“我妈说，前几天都是卖一块钱一斤的。”

“好嘛，你不听劝，我就在这里蹲着，看你怎么卖！”草帽男说着，在陈天酬摆放生姜的旁边，找位置蹲了下来，看样子，他不走了。

一位稍年长的顾客走过来问：“小伙子，这生姜怎么卖呀？”，还没等陈天酬开口，草帽男抢着就说了：“我给他七角钱一斤，他硬要卖一块钱一斤，现在哪里还有这么贵的生姜嘛。”

年长的顾客问再次问陈天酬：“七角钱一斤卖不卖嘛。”陈天酬说：“七角不卖，要卖一块的。”

“能再便宜点不嘛？”

陈天酬决心坚持一下，摇摇头说：“不能便宜了，你看我家的生姜，又干净又新鲜的！”

这样反反复复，倒是来了不少顾客问价，都是被这个讨厌的草帽男，用一样的话术给支走了。

陈天酬很生气，有些胆怯，又表现得很紧张，买卖的话语权，完全被草帽男压制，却又无计可施。

已经到中午时分，陈天酬越发着急起来，他完全看出来，这草帽男是没安什么好心的，是刻意在这里搅事情，他不知道怎么办，眼看着满满一背篼的生姜卖不出去，一个更加现实的情况，摆在了陈天酬的面前，中午过后，赶场的人会越来越少，想卖出去就更难了，如果卖不出去，那还得背回几十公里的家里，那就大麻烦了。

陈天酬又急又热，满头大汗。

草帽男仿佛看穿了这一切，他说：“小兄弟，我看你是个老实人，不是常在这里卖东西的，我就算是帮你一个忙，七角钱一斤，全部给你买了，你也好早点回家去。”

“能不能再多一点，七角太便宜了。”陈天酬其实不会讨价还价，他怯怯地说。

“一分钱也不能多给了，我可是为你好啊，你不卖给我，就得背回家去，对不对嘛？嗯，你是哪个村的呢？”

“我是高石坎村的。”

“哦，那可远着呢，你不卖就算了，早点回去吧，这你看看，都散场了，我不骗你，没得人卖了。”

天气越来越热，街上的人越来越少，摆摊卖货的，都在陆陆续续收拾东西，准备收摊回家了。

陈天酬心中，有一万个不甘心不愿意，可在这个陌生的街头，举目无熟人无朋友的地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极其厌恶眼前这个草帽男，既虚伪又贪婪，还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脸，昧着良心欺负人。

“好吧，七角就七角，全部卖给你。”

谈好价，过称，净重三十八斤。

“还得扣一斤，你看这些都坏掉了，我拿过来也不好卖呀。”草帽男终于不用掩盖自己的身份了，他就是一个常年在这条街市上，买菜卖菜的菜贩子。他指着刚才被市场管理员踢坏的几块生姜说。

他看准了眼前这个毛头小伙子好欺负。

他只给了陈天酬三十七斤的钱，总共二十五块九角。

陈天酬没有再去争执，他知道自己完全被拿捏，在这个阴险狡诈、唯利是图的菜贩子面前，自己是何其的软弱可欺，此刻去抗争，更是自不量力。

收好钱，揣到贴身的裤袋里，那个草帽男就在原地摆起摊，开始吆喝叫卖起来:“来看看哟，新上市的嫩生姜，个头大，肉质饱满，一块钱一斤啦！”

声音充满着挑衅与得意，陈天酬内心满含屈辱与无奈，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告诉自己千万别回头，他坚定地走出那条街市，这是他第一次来就饱受恐惧与嘲弄的街市。

初出学校大门的小伙，在被现实无情的毒打的时候，连喊痛的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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