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的事

日期天气续

姑姑把我带去了卧室，留我一个人溜达就去做饭了。

房间很是简约，一张床，一个书架，一个衣柜，还有一个梳妆台就是全部。

脑袋转个三百六十度就窥得全貌，我把目光瞄向了书架。

书架有四层，最下一层是关上的柜子。第二层是排列紧密的书。我的手顺着书脊依次扫过，发现基本都是和治理相关的书——这也难怪，姑姑恐怕是第一次当城主，干什么都需要学习。第三层是有关魔法的书籍，《黑魔法总纲》、《黑魔法基础》这类的书我早就烂熟于心，但除了一半的基础魔法外，还有五本冰雪系的黑魔法书。我惊讶，如此看来，姑姑的血脉本源大概是雪，我没问，以为她和我一样属火。第四层是一堆羊皮卷，我来了兴趣，全部拿下来依次看。

大部分是可以驱动的那种，还有小部分只是一张模板。我看了个大概，除了一些压制自身的黑魔法，基本都是疗伤用的黑魔法。可惜，这些黑魔法并不高阶，不能救醒安西娅和阿古娜。

不过能学习一下疗伤用的黑魔法，我还是很乐意的。上次苏琪占据自己身体的时候，全身的筋骨都像是断了一样疼，就当是自己经常受伤，舔舐伤口吧。

书架没什么可看的了，我坐在梳妆台前，摆弄着那些小盒子。

还在蒂卡的时候，化妆或者护肤都是用品牌用品，可是这里有五六个小盒子，每一个盒子里装的都是白色的膏状泥状物，我大概无法分辨它们各自的作用。

还是随便捻了一指抹在脸上，瞬间冰凉的感觉铺满了我的整张脸。我被冰得打了个哆嗦，适应过来后倒也觉得很舒服。

梳妆台上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依稀能分辨出样貌，大概是苏振麟和姑姑。

“小琪？”有人敲门，我听出是姑姑的声音，“吃饭了。”

答应一声，我把照片放回原处，打开门跟着姑姑去了饭厅。

姑姑在主位坐下，让我坐在她旁边，“放松，当自己家里一样。”

晚餐并不丰盛，只是家常菜。我也不客气，夹了一块火烧鹿肉放进嘴里。

味蕾一惊，这是熟悉的味道——口感，调味，甚至是温度，都和家里吃的，安西娅做的一样。

我不免想起安西娅，放下筷子，仔细地嚼着嘴里的肉。

“怎么了？小琪，是不好吃嘛？”姑姑肉眼可见地紧张了一下。

我摇摇头，“没有，很好吃，跟我妈妈做的一样。”

沉默了半晌，姑姑开口，“其实，这道菜是大哥教我的，我听大哥说，是他教会了嫂嫂做饭。”

闻言，我没有多大动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跟我说说他的故事吧，虽然我现在恨他，但他毕竟是我的生理学父亲。”

“好啊，先尝尝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噢。”姑姑表现得惊喜，不停地给我夹菜。

尽管已经吃得很快，但碗里的菜不增反减。我有些头疼，腮帮子更疼，只能用筷子阻止了姑姑的动作。

“好了，姑姑，我自己会吃。”

姑姑愣了一下，收回筷子，慢慢慢慢地吃了口饭，然后揉了揉眼睛，放下筷子起身去了卧室。

大概是这一句“姑姑”干的好事吧？我叹了口气，其实对于我来说，我又何尝不觉得温暖呢？只是我没那么丰富的感情，不会因此而掩面哭泣。

用自己的节奏吃饭就快多了，擦完嘴，我看姑姑还没回来，乘了碗饭和菜敲开了她的房门。

姑姑蜷缩在床上，我不知该如何安慰，把碗放在梳妆台上，踌躇不前地说了句“姑姑，吃饭。”

“嗯。”姑姑的声音闷闷的，我不语，出了房间关好门。

只剩等待，那就去洗碗吧。

说实话，我从没想过城主会是我的姑姑。初遇她时，我只觉得她很温和很有气质，是那种母仪天下的气质，这很适合当领袖。刚刚的一顿饭，我却觉得她很小孩子气，也很矫情，让我不知所措。

可是仔细想想，自己不也是一样？在家里跟安西娅不停地拌嘴，像一个叛逆的混世魔王。可在外面，我却是个乖巧的小女孩。

那是她原来的姿态么？只是因为做了城主，所以要装作坚强与镇定。可是谁又知道，无人的夜晚，她也会思念自己的家人，也会想念若干年前的那碗大哥给她做的饭菜。

是，生活在这片大陆上本就不易，更何况是以萨摩的身份，仅仅只是想大口呼吸湿冷的空气，或许就要竭尽全力。

“嘶——”我打了个哆嗦，洗碗池的水忽然变得冰凉，把我的思绪拉回现实。

“对不起，小琪，我吓到你了吗？”姑姑就在我身后，有些诚惶诚恐，应该是她的气息影响了水的温度。

“没有，姑姑，你也不用这么客气。”我笑笑，并不以为意，希望能靠平和的语气让姑姑放松。

姑姑想要和我争抢洗碗的工作，被我拒绝。她拗不过我，只好把碗放下，在餐桌上等我。

洗完手，我走到她面前。姑姑见我来，站起身子，“走吧，城主府里，有一个房间是属于大哥的。”

我沉默地跟着姑姑，走过几条长廊，弯过数个拐角，到了一间房门紧闭的房间。

姑姑在门口停下，我也顿住脚步，闭上眼睛感受这个房间的气息。

就算是关着门，还是有很强大的黑魔法力量在外溢，里面应该会有一个巨大的矩阵。

“你也能感应到房间里澎湃的力量吧？小心点，最好拉着我的手，我要开门了。”姑姑看向我，伸出一只手。

我点点头，但没有握住她的手。

姑姑张开五指，在门三厘米前的位置停下，约摸过了五秒，门“咔嗒——”一声开了。

风雪从那个缝隙拥挤着夺门而出，姑姑把手摊开，像是有一柄无形的剑，把这些元素一分为二，从我们的两边流过去。

门彻底打开，寒冷瞬间席卷我的全身。房间里充斥着极其磅礴的风雪元素，我几乎不能看清姑姑前面的任何东西，也不能迈出一步。

一只温暖的手掌扣住了我的手腕，姑姑拉着我走进房间，走过那个巨大的矩阵。

房间里有个暗门，姑姑打开，带着我进去，关上暗门，风雪就被阻隔在了外面。

“这些是什么？”我大口喘气，刚才的寒冷，简直要把我整个人都冻住，压得我无法呼吸。

“是一个巨大的阵法，它以我的血脉本源为力量，吸引整座失雪城的风雪元素来这里。所以，失雪城从来不会下雪的——温度也高，能让不是萨摩的种族生存下去。”

“为什么要把这个阵法布置在这里？这跟苏振麟有什么关系？”我又问。

“说来话长，我们慢慢说吧——这里是大哥的房间，或许会有些东西对你有意义，你自己看看吧。”

我点点头，在这个杂乱的房间翻找。

姑姑没管我，坐在椅子上娓娓道来。“我和大哥，其实是在蒂卡出生。你应该不知道，那是一个叫做‘佩伦’的地方，那地方很偏远也很落后，不过就算如此，萨摩还是被歧视的。”

“我跟大哥是同胞兄妹，除了他，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亲人——爸爸妈妈在我有记忆之前就已经离世，直到我被流放，一直都是大哥在照顾我。”姑姑叹了口气。

“你被流放？”我捕捉到关键点。

“嗯，和大哥不一样，我是被流放到雪原的。那一年我二十一岁，血脉觉醒，风雪直接把整个佩伦笼罩，所有的人都被冻成了冰块——我的邻居，我的朋友，甚至是帮我很多的，不歧视萨摩的，待我如亲孙女的爷爷奶奶。”姑姑神色有些痛苦。

我不语，又是一段难过的故事。

“我很快被堇宪庭逮捕，然后被流放到雪原。”姑姑顿了顿，“大哥也是那年，决定向雪原涉足——要不是如此，我或许会在踏足雪原的第一天就自暴自弃地自尽吧？”

听到这里，我停止了在杂物堆里翻捡，坐在了姑姑的旁边，握住她的手。

是我的错觉吗？明明姑姑身上的气息是那样冰冷，可她的掌心却很温暖。

“我们兄妹形影不离，到了雪原，才知道这里也生存着其他种族的人——这里的文明，早在我们来之前就已经形成。”

“哥哥告诉过我他的理想，我为这个理想感到振奋与欢欣。因为我们的血脉太过强大，总会吸引流浪的萨摩到我们这儿来，我们的队伍逐渐壮大了。大哥也渐渐地人们被称作‘尊主’。”

“那你们的目的地呢？总不能盲目地走吧？”我忍不住发问。

“目的地就是萨尔维亚呀。”姑姑轻笑一下，“大哥的血脉比我更强，他甚至能听到来自雪原深处的呼唤，我们都是跟着他走的。”

我轻点头，这些呼唤，我在梦里也能听见。

“大哥既然要创建没有纷争的世界，那他也会善待别的种族。雪原的寒冷，不是普通种族能抵挡的，流放至此的人，都是靠着互相抢夺棉衣来抵御严寒，或许流放十个人来雪原，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姑姑仰起头，像是在自豪，“所以大哥发明了一种能让棉花生长的方法，还留了很多驿站救助困于风雪中的人——你到失雪城之前，那些萨摩人家都是。”

我恍然大悟，林三爷爷和其他人家的那些棉被，原来是这个用途。我不免对苏振麟有些改观。

“可是没过多久，我的血脉忽然变得躁动，就像是有一万匹脱缰野马在我的血液里奔腾。我为了抵抗血脉的暴走，花了很大的力气，因此变得十分虚弱。不仅如此，同行的人也有很大一部分抵抗不了深处的严寒——他们只是凭借意志，跟着我们继续前进。”姑姑说到这里有些心塞，“所以哥哥建造了这座失雪城，布下这个阵法来压制我的血脉——这里是整座失雪城的核心——托这个阵法的福，我的血脉不再暴走，失雪城也变得很温暖，大家都能在这里好好生存。”

“十一年前，大哥继续深入雪原，他说他等不及了。我本来想与他一起去，可是被他拒绝。大哥说需要我做失雪城的城主，所以只带了很少一部分亲卫继续深入。剩下的人，就都留在了失雪城。”

“起初我并不了解大哥的想法，我只觉得很遗憾不能再跟大哥并肩作战了。可是时间证明大哥是对的。大哥一走，失雪城就出了很多乱子，有很多人出走，也有很多人说是大哥想独吞萨尔维亚的宝藏。所以我才知道，我必须站出来维持秩序与制定规则——否则，大哥此前做的所有努力，基本全要付之东流。”

“很多人不知道我是尊主的妹妹，都以为我是尊主的某一个亲卫，我只是用力量和手腕强行镇压了别有用心的人。”姑姑蜷起了身子，把头埋在膝盖里，双目无神，甚至带上了哭腔，“其实我根本不懂该怎么去管理一个城池啊……只能用这种笨办法了，大哥说过的要压抑血脉的力量，我好像把这些话全喂犬了……而且我本来就是一个亲手害死自己家人朋友的怪物，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那么善良却要死，而我……而我这样身负罪孽的人却要坐在这个冠冕堂皇的位置……呜呜呜……”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至少，在我这几天的失雪城之旅，我能感觉到治理这里的人是一个好城主。”我不忍心，环抱住姑姑。

她好小一只，明明初遇的时候是那样温柔自信，现在就好像是一只落魄的败犬。

姑姑没再说话，就着这个拥抱，靠着我的肩膀放肆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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