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斌的过往

1024.4.5 晴

姑姑留我在城主府小住，我没拒绝。

昨天姑姑靠在我身上哭了好久，我的半边身子都要麻了。

她应该等很久了吧？一个能依靠的肩膀。

我在苏振麟的房间里找到了好几张没见过的羊皮卷，这些天可以好好地研究一番。

白天研究了一张记载了风雪黑魔法的羊皮卷，可我始终无法驱动它，或许是火与风雪本就冲突吧？

但我也不至于气馁，饭后，我散起了步。

“小姐。”走到前院，乔斌冷不丁地冒了出来，冲我弯腰致礼。

“怎么哪都有你？”我翻了个白眼，倒也不赶他走。

这些天下来，我发现我应该是被第一印象影响了判断。乔斌并非是一个虚假伪善的人，相反的，某些层面上看，他还挺能干，挺靠得住的。

但不喜欢他的轻佻，也是真的。

“我是城主的管家啦，我当然得在这里。”乔斌回答，“你没发现么，城主府不就是我家店的旁边？”

我愣了一瞬，思考了一下，确实，他说的没错。

“你第一次与我交易，要我的血干什么？”反正无聊，我也不介意和他聊聊天。

“是城主吩咐的，她想要你的血，确定你的身份。”乔斌坦诚回答，“虽然你没给，但你的那身长袍，也足够判断了，上面的黑魔法气息的残留，是你的血脉所致。”

“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这么稀罕那件长袍。”我点点头，恍然大悟。

“这我没说谎，我是真的想当一天金錾庭的天师。”乔斌摆手。

“那是为什么？说来听听？”我冲他挑眉。

“说来话长……”乔斌打了个哈哈。

“我有的是时间。”有瓜可吃，也不急，再加上对乔斌本人的好奇，我想刨根问底。

“那好吧，但你不准告诉别人——城主也不行。”乔斌看向我的眼睛，眼神清晰，没有了平日里的随意。

“好。”回应这份信任，我郑重点头。

“我原名乔烈安·斌加，出身低贱，只是坎勒米某个贫瘠荒漠的普通人家的孩子。”乔斌刚开始讲述，却被我打断。

“出身没有所谓的高低贵贱，穷不是错，更不是罪，不能成为犯错和犯罪的理由。”我认为是贫穷促成了乔斌诈骗的行为。

“小姐，你误会我了。如果穷人都能好好生存在这个世界上，那么又有谁不想安居乐业？怪只怪，有些时候，穷人活着，就是一种罪。”乔斌的语气无喜无悲，只有一种悠久的沧桑感。

我沉默了一下，知道自己又想当然了，选择了道歉，“对不起，请继续。”

“没关系——我出生的地方叫做斌加，是一座沙城，它坐落于坎勒米的边陲，和蒂卡紧紧接壤。我所有的亲人、朋友，都姓斌加，他们都是我的家人。那时候，虽然日子穷苦，但胜在热闹，安居乐业，远离尘嚣，倒也算一种逍遥自在。”乔斌回忆那段时间，不由得露出微笑，“我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姐姐，她们都很善良，很美丽——我还有一个未婚妻。”

我沉默，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坎勒米这个国家，是以经济闻名于大陆。可是，如此恶劣的环境，怎么能支持一整个国家的富庶？而也是这样恶劣的环境，到底要摧毁多少人的幸福？坎勒米只有主城是繁荣的，离主城越远的地方就越是贫瘠，包括我的家。”乔斌的表情变了，他不再笑，表情变得坚硬，语气平静，“其实我对我的国家并无多大感情，我不会为我的国家享誉世界的美名而感到自豪，我只想带我的家人好好生活——无论哪里。”

“我们的生活异常艰苦，为了食物，常常要在荒漠里挖沙子、找蜥蜴。我的姐姐在风沙里迷了路，至今我都不知道她是否活着。为了保护妹妹们，我只能自己挑起生存的担子，那个时候我才七岁。”乔斌的表情生出一丝裂缝，很快释怀，“可能是我运气好吧，我不但每天都能找到食物，还在某一天遇到了一个金錾庭的天师，他叫做安西斯·图兰。”

我一惊，是舅舅。

“他应该是你的亲人吧？起初，我想请他去我家做客，帮他一些事情来获取食物。我知道这很冒昧，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哪知他完全没有防备，甚至看出我家拮据，主动送了我们很多食物。”乔斌忽然笑了笑，“很傻吧？要是他遇到的是现在的我，怕是要被骗得苦茶子都不剩下了。”

“可就是这么傻的人，却也逃不过利益纠葛下的权力斗争。”乔斌叹了口气，“我听说他已经死了。”

“他是我舅舅。”我开口，内心无比酸涩。

“原来是这样吗？真可惜。”乔斌叹了口气，“他在我家住了两天，丝毫没有嫌弃环境的恶劣，反而传授我们一些基本知识，他还说他可以带一些神农来为我们改善环境……小姐，你知道吗？当时在我们看来，这样轻微的言语，却好像是光，透入我们黑暗的世界。”

我点点头。

“最后他告诉我们，他来坎勒米，是要来迎娶自己的蒙奇妻子。我把我的两个妹妹都托付给了他，希望她们能过得好一点。”

“我没印象。”我不知道这些往事，也不知道这两个人。

“你当然不知道，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乔斌勾了勾唇，“安西斯把大妹送去蓼黍庭，二妹留在了金錾庭，只三年，她们就已经崭露头角。而我，在这三年里也过得也很好，妹妹们走了，食物压力一瞬间就减轻了，我有多余的食物去买东西。可能是不想落后于妹妹，我买的是书，我所掌握的经商知识，都是从书上学来的。”

“是诈骗知识吧。”我在心里吐槽。

“我的两个妹妹没有在蒂卡留驻，而是选择了回到故乡。她们各自的知识帮了斌加很大的忙，我们的日子渐渐过得好了起来。就当我以为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时候，意外却发生了。为了发展经济，圣王陛下决定修路，而这条路，就要穿过我们的斌加。”可能乔斌自己也没有注意吧，他握紧了拳头，“赔偿几乎没有，这意味着我们都要在荒漠上流浪。爸爸妈妈和很多家人都不同意，却全部意外暴毙。二妹因为技术被拆迁队征用，但她不满他们的行为，不想为他们做事，因此被关押，在关押的时候被……被活活饿死。”

我把手放在乔斌的肩膀上，让他颤抖得稍微不那么厉害。

“我靠着交际能力和对荒漠的熟悉，很快跟拆迁队的人混熟，所以我有能力悄悄把大妹和剩下的家人送走，但他们现在在哪，是不是活着，我也不知道。”乔斌平息了好一会儿，终于能继续说话，“我把拆迁队引到了尘暴区域，想和他们同归于尽，可我幸运地没有死。后来我才知道，又是路过的安西斯·图兰救了我，他发现了我们一行人，但只有我适应风沙，被他发现的的时候还吊着一口气。”

“别人告诉我，他是从蒂卡来，和坎勒米对接修路的人。在他的图纸里，路线弯弯绕绕，经过了很多像斌加一样的贫困地方，但只是经过，想必是想要带动这些地方的经济。可是坎勒米官方视这些地方如败土，像是毫无价值地那样，他们想用最短的距离修路，经过的一切全部都无情地碾压过去。”乔斌身体紧绷。

“安西斯和我没能阻止这件事，也没能救得了斌加。后来我留在主城摸爬滚打，我想赚钱打听大妹的消息，也想赚钱去给死去的家人立一座碑。”乔斌垂下目光，“什么来钱快我就做什么活，只是没有杀过人，诈骗其实只是相对出名的罪了，我还干过很多。最终落网也是不可避免了。”

我沉默，说不出“你活该”这样恶毒的词。

“后来到了雪原，我靠着自己的生存能力活了下去，但我又没有目标，浑浑噩噩，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直到我来到失雪城，遇到城主，是她的温柔救赎了我。”乔斌顿了顿，语气温柔，“她让我想起了我的妈妈。”

“得了吧，我姑姑才多大，当不了你妈。”我白了他一眼，想用相对轻松的话术掩盖刚才话题的沉重。

“无关于年龄，这只是一种感情。”乔斌摇摇头，“听完了故事，你知道了吧，我想当一天金錾庭的天师，是为了怀念那位帮我那么多的安西斯·图兰。”

我沉默，我不知道乔斌还有这样一段过往，也不知道乔斌与我家还有如此渊源。我能确定的，只有他说的都是真话，我又知道的，有些时候，仅仅只是为了生存，都要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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