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千总刘三抱拳上前,甲胄鳞片哗啦作响:“金爷,叶抚台派您来,可是另有安排?”他眼角瞥向脚下甲板缝隙——底舱正传来齿轮崩裂的闷响,几名水手手忙脚乱地拖出锈蚀的传动轴,铁锈粉末从木板缝里簌簌漏下,像极了岭南梅雨季墙头剥落的灰泥。
“抚台大人深谋远虑。”金威甩出一张密函,朱砂批注刺目如血,“长毛贼里藏龙卧虎——
‘铁线门’的暗器,能在百步外打灭香头;‘五湖帮’的水鬼,潜游半日不换气;‘青竹堂’的郎中,一包药粉能废整营战马。”
他拇指一顶刀镡,腰间钢刀弹出三寸,寒光映出密函上一个刺目的名字:“何教习”。
“最棘手的,是太平军里有个姓何的教头。”刀背拍打着掌心,金威眼中阴晴不定,“此人把江湖把式改成军中杀招,同时训练‘夜不收’,刀口只割三寸喉,比刽子手还利落。”
——姓何?
金威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刀柄上的旧血槽,眼底闪过一丝阴翳。三年前封开县崖底,他亲眼看见姓何的小子被狼群吃得只剩骨头了……这世上哪来的死而复生?
可密函上“何教习”三个字,却像根毒刺般扎进眼皮。
刀锋轻转,寒光映出他抽搐的嘴角。
——先是我那可怜的老大哥,再是我那老大哥的小鬼,如今又冒出个姓何的教头……呵,老夫这辈子,倒跟姓何的孽障缠上了?
“好个叶名琛...”老黄用气声嘶道,缺了门牙的嘴咧出个狰狞的弧度,“连咱们何教习训的'夜不收'都摸清了——这老狗鼻子倒灵!”
何永志深深吸了一口气,江面上潮湿的冷意顺着鼻腔灌入肺腑,将那股灼烧般的怒火渐渐压了下去。他盯着金威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肉里——疼痛让他保持清醒。
“叶名琛这老狐狸...”他在心中暗忖,后背渗出冷汗,“竟连‘夜不收’的底细都摸清了。金威这条老狗更是狡诈,今日若非混上船来,怕是到死都不知太平军已被人摸透了底细。”
陆芸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指尖在他颈后的“风池穴”一按,慈云庵的清凉心法缓缓渡入。何永志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
老黄用缺了牙的嘴型无声说道:“沉住气。”他粗糙的手指在舱板上划出几个字:“敌明我暗。”
小七猫着腰凑过来,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粒静心丸——妙心师太给的。何永志含了一粒在舌下,苦涩的味道让他彻底冷静下来。
“今日这一趟值了。”何永志目光扫过众人,压低声音道:“金威的刀法,叶名琛的谋划,咱们都看在眼里。回去后,‘夜不收’的训练得改,各营的口令也要换。”
红单船一路乘风逆流而上,暮色浸透西江时,才勉强驶过三榕峡。江风撕扯着补丁摞补丁的硬帆,桅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金威踹了一脚测深砣,铅锤上沾满江底腐草——比昨日少了一丈水深。他眯眼望向西北方,暮色中似有灰影浮动,不知是三十里之外羚羊峡的轮廓,还是江雾凝成的幻象。
底舱里,何永志听着洋匠用葡语咒骂齿轮。那些被腐铁水泡透的轴承,又加了混杂着苦艾汁的鲸油,正像溃烂的伤口般一点点剥落铁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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