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红单船滞困三江沚，金漆册镌铭五曜庭（二）

“Deus, abençoe-me.”

满纽尔用葡语向天主祈祷，希望能得到天主的庇佑。

满纽尔每天战战兢兢，生怕船什么时候突然不能动弹了。然而，船却出奇地好，虽一连几天都有不薄不厚的雾，但船依旧正常航行，没出什么事，这按理说是好事，却让他更加胆战心惊，正如死亡远不如等死的过程可怕。

第八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船队就出发了。清晨的江面上弥漫着一层薄雾，随着太阳的升起，雾气并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浓，像是给江面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刘千总和几个把总心中一紧，他们知道，这种天气对航行极为不利。千总立刻下令让船队减速，同时让船员们保持警惕，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而对于满纽尔来说，这正是一个好机会。他心里暗暗盘算，或许可以让船出点“小事”，然后再检查出一些“毛病”，到时就能掩盖之前的隐瞒。他站在甲板上，望着前方浓雾笼罩的江面，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

船队在浓雾中缓缓前行，能见度极低。突然，船身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紧接着是一声沉闷的撞击声。船匠满纽尔敏锐察觉到，彼此撞击比先前的还要猛烈不少，他眼前一亮，知道这次机会来了。他故作慌张的走了出来，大声喊道：“快！停下船！检查船身！”他装得很像，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船员们迅速行动起来，有的忙着停下船只，有的则拿着火把和工具检查船身。不一会儿，就得到了最坏的消息——船底被礁石划破了一个大口子，江水正不断涌入船舱。当然，这对满纽尔来说却是最好的消息。

刘千总立刻下令让船队靠岸，同时指挥船员们用木板和布料堵住破洞，并命令满纽尔立即抢修。他心里清楚，这艘船已经无法继续航行了，但他们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靠岸，并尽快抢修。

船队缓缓靠近岸边，甲板上，刘千总愤恨地咒骂老天：“老天爷，你点解咁唔帮手？呢艘船一路行一路惊，而家又触礁，真系够唔够啊！”

船靠岸后，满纽尔立刻指挥船员们开始修理工作。他一边忙碌，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他知道，这艘船的问题远比表面上看到的要复杂得多，但那些粗鄙的官兵哪里懂什么船的内部结构，到时候还不是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

满纽尔故意放大了机器的异响，让周围的人都能听到。他装作很认真地检查了一番，然后皱着眉头说：“机器的皮带松动了，可能是这几天的雾气太大，导致机器受潮。这次触礁又撞坏了几个重要零件，如果不及时修理，可能会有更大的问题。即使积极抢修，在这样的条件下，也未必就能修好，随时有坏在路上的可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刘千总看了一眼地图，发现前方不远处就是郁南县，只需要再航行几里路就能到达。于是他便下令让其余的船只继续航行，先行到下一站等候，自己则准备留在这艘船上等待。

“你们先走，喺郁南县等住，两天后我们仲未到，你们就先走，莫误咗时间！”说完，他朝着金威说道：“金爷，你看，你们是跟他们先走，还是跟我们一起留在这？”

金威面无表情地说道：“反正不远，若是修不好，我走陆路也能追得上！总之，先看看船怎么样吧。”

其实满纽尔心里知道，这次撞击虽比上次严重，但破口也不是特别大，船舱进水也不多，重要部件也没有进水，补好破口，依旧能“正常”行驶。但他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只见他故意将水引进轴承，又故意敲歪几个小齿轮，以此掩盖轴承早已有问题的事实。

何永志等人在暗中看的真切，心道：“这个红毛船匠，真是老狐狸，这么能推卸责任。”

陆芸悄声问道：“永志哥哥，这船会不会比其他的船坏得更快？”

何永志道：“可能会，但不明显，这次撞击虽猛，但其实并未伤及船的重要部分。那红毛船匠的这点小动作，也仅仅能起到误导人的作用，对船的破坏作用有限。”

老黄接过话来：“何教习说得对，等下那红毛船匠就该装模作样地修修整整，然后又装模作样地说有点复杂，最后再装模作样地说勉强修好了，能开，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坏。这样一来，他的责任不知不觉就推出去了。要是所有的船都坏了，其他船上的船匠就算不定个隐瞒不报延误军情，至少也是疏忽大意导致的事故。到时候就算因为他们是洋人，也不能完全免除处罚。而他则可以置身事外了。”

小七问道：“那其他船匠不会告发他吗？别说没证据的事，其他的船都有问题，到时候仔细检查，他也难逃责任！”

老黄道：“至少他表面上是有理由的，到时候肯定不会马上被抓，他直接逃到澳门去，谁能管得到他？”

果然，满纽尔所作所为，和老黄说的分毫不差。

他先是装模作样地修整了一番，然后皱着眉头对众人说：“这机器的问题好复杂，我尽力而为。”他故意拖延时间，制造紧张气氛。果不其然，几个时辰后，他才装模作样地说：“勉强修好了，应该可以开动，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坏。”他这一番做作，成功地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小七钦佩地说道：“黄叔，真有你的，这都能猜得出来！”

老黄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这符合我对他们的认知。他瞒得确实好，对我们来说却更好。清兵越晚发现真相，修好这艘船就越花时间，到时候就来不及围困永安，我们的任务也就达成了。”

听说船又能继续航行了，刘千总很是开心，他哪里知道，这是那满纽尔对他耍计谋。他还赞扬人家呢。

“满纽尔先生技艺高超，这就给修好了。至于以后还可能会坏，那就有劳先生多多检查，多多维护了。”说完，他转头对士兵们说道：“大家动作快啲啦，前面嘅兄弟们等住我们，我们快啲出发！”

而金威则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于是他命令程有为多多观察这个葡萄牙船匠，看看可能他到底耍什么猫腻，同时查看船上有没有混进来什么奸细。

正午时分，他们抵达了郁南县，与先头部队汇合了。他们未做休整，便继续航行。

何永志等人每天白日躲在暗处，吃东西就吃些干粮，夜里等到除站岗士兵外，其他人都睡了方才出来透气，将水壶装满水。但现在查的严了，想出来当真不易。

夜深人静，船上的灯火逐渐稀少，只剩下站岗士兵的身影在夜色中晃动。何永志小心翼翼地从藏身之处爬了出来，他轻手轻脚地走到船舷边，将水壶伸到江水中，缓缓装满。他回头看了看，确认没有人注意到他，才松了一口气。

正当他准备回到船舱去时，身后传来了程有为的声音：“站住！干什么的？”

何永志心中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他故意压低声音，回答道：“满纽尔先生口渴，我给他打水喝。”所幸他穿着清兵的衣服，又故意换了一种声音说话，因而未被程有为认出来。

程有为语气中带着一丝怀疑：“是吗？这么晚了，满纽尔先生还没睡吗？”

何永志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些：“他早睡了，但是渴醒了。”

程有为显然不太相信，继续追问：“你是守哪里的？今天站岗的几个，我怎么没见过你？转过身来！”

就在这时，满纽尔的船舱里突然传来了声音。满纽尔似乎真的醒了，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谁在外面？”

何永志心中一喜，立刻回应道：“满纽尔先生，水给你打来了。”他故意提高了声音，让程有为也能听到。

满纽尔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我什么时候叫人给我打水了？”但他转念一想，可能是自己记错了，或许真的叫过别人给他打水。他对外面说道：“哦，好的，你拿进来吧。”

何永志转身离开，程有为待要说什么，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异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江里。他回头一看，并未发现什么，就在转头之间，何永志已经推门进去了。

何永志走进了满纽尔的船舱。他把水壶放在桌上，对满纽尔说道：“先生，水在这里，您慢用。”然后他迅速转身，准备离开。

“等下，你是谁，船上的人我都见过，怎么没……”话未说完，却闻到何永志身上有一丝淡淡的苦艾汁气味。

满纽尔的脸色瞬间凝固，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这种气味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他立刻意识到，这股气味与之前船上出现的异常情况有关。他缓缓说道：“你……你是谁？”

何永志露出一抹诡谲的微笑，他知道，这个葡萄牙船匠已经知道了真相。但他不怕，因为他深知，这个船匠一定不会声张的。

何永志直接抢回了刚打的水，当着满纽尔的面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自己的藏身之处。

何永志刚进去，陆芸就抱住了他，说道：“好险，永志哥哥，差点被发现了。还好我扔了一块石头到河里，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她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但更多的是庆幸。

何永志刮了刮她的鼻子，宠溺地说道：“芸儿，你在担心什么？别说程有为了，就是他师父金威，现在也不是我的对手！”他语气中透着自信，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陆芸微微一笑，但眼神中仍带着一丝担忧：“话是这么说，被发现了麻烦事就来了。不过，那个红毛船匠倒是有意思，他是发现了什么吗？你怎么没有回答他？”

何永志哈哈一笑，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完全把同样在船舱里的满纽尔当成空气：“他发现是我们破坏这些船了，但是他可不敢声张。他要是声张了，那他前面那么多天就是知情不报。他现在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等着看我们下一步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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