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军突围后朝桂林一路前行,罗大纲的水军前头开路,一路上攻城拔寨,到得第七日黎明,已达桂林城东南五里的漓江支流小东江畔。江雾中,罗大纲的赤膊水军正将最后几艘蜈蚣船拖上岸。船底新添的刮痕里还嵌着荔江的红色砂石——他们刚冲破清军三道水栅。
“老子的火药呢?”罗大纲踹开压着辎重的断桨。亲兵忙指向前方:二十名矿工出身的“土营”弟兄,正把炸药捆成桂林特产的柚子形状。
江岸高地上,石达开的黑旗已插成北斗阵。哨马接连来报:
“报!象鼻山清妖正在撤灶!”
“报!南门守将换了向荣的绿旗!”
石达开摩挲着何永志的剑穗——今晨斥候在牯牛山拾得,突然冷笑:“乌兰泰昨夜就进城了——传令,把‘柚子’都涂成粪色!”
城墙上的向荣放下望远镜,铁青着脸对副将道:“长毛贼的炸药…怎裹着粪帛?”
忽然西北角喧哗大作——竟是杨秀清主力提前赶到,正在晒袍岭架设吕公车。车顶赫然绑着三个穿清军服饰的草人,心口位置钉着何永志留下的硫磺穗。
乌兰泰在城楼跺脚:“快调牯牛山的兵回…”话音未落,象鼻山方向传来爆炸声,惊起满江鱼鹰。
漓江暗礁后,苏三娘的女营正用月经布过滤火药——这是她从灵山带来的秘法,可消减硝烟,使火铳手不易暴露。
战斗持续了两个时辰,太平军这次进攻出其不意,清军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但随着清军稳住阵型后,太平军渐渐攻不动了。
“轰!”一声巨响,清军的红夷大炮终于调整完毕,炮弹呼啸着砸进太平军冲锋的阵列,血肉横飞。
“嗖嗖嗖——”城楼上箭如雨下,密密麻麻的弩箭穿透盾牌,将冲锋的太平军钉死在城墙脚下。
“装弹!”苏三娘低喝一声,女兵们迅速填装火药,可抬头望去,城墙上的清军已稳住阵脚,滚木礌石如雨砸下,太平军的攻势渐渐凝滞。
罗大纲赤着上身,刀锋染血,怒吼着:“再冲一次!”可话音未落,又一发炮弹在他身侧炸开,气浪将他掀翻在地。
中军帐内,杨秀清死死盯着战报,指节捏得发白。
“报——象鼻山伏兵已断我后路!”
“报——北门清军骑兵出城包抄!”
石达开沉默地收起地图,低声道:“撤吧”
城外,太平军的残兵开始后撤,漓江的水已被血染成暗红。
陆芸跪在伤兵堆里,手中的纱布早已浸透鲜血。她抬头望向城墙,那里,清军的旗帜在硝烟中猎猎作响。
残阳如血,照着一地狼藉。罗大纲拖着受伤的腿迈进大帐,军靴在地面拖出两道暗红痕迹。帐外,伤兵的呻吟声与火把的噼啪声混作一团。
“死了三百七十二个弟兄。”苏三娘咬着布条给自己包扎手臂,“南门缺口只打开了不到一刻钟。”
石达开沉默地擦拭着龙泉剑,剑身上映出他紧锁的眉头。地上摊开的地图,某个位置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凹痕——那是象鼻山的方向。
“明日再战!”萧朝贵一拳砸在案几上,药碗震得跳起,“老子亲自带牌刀手冲一次!”
“冲?拿什么冲?”杨秀清冷笑,指尖点着地图,“乌兰泰今晚必定加固城墙,我们的云梯已经...”
“那就夜袭!”罗大纲突然抬头,眼中闪着危险的光,“子时,从漓江水门摸进去。”
帐内一片沉默,众人皱眉思索。
就在这时——
“难。”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帐帘掀起,夜风卷着血腥气灌入,何永志的身影出现在火光边缘。他的战袍残破,脸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但眼神锐利如刀。
“永志?!”罗大纲猛地站起,椅子翻倒。
何永志没有废话,直接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按在桂林城上:“我给大家的暗号,就是说不能攻桂林。”
萧朝贵瞪眼:“什么暗号?那些剑穗?”
何永志点头,声音低沉:“三株穗,五根‘千’——不是让大家算数,是让大家看位置。”他指尖划过地图,“象鼻山、牯牛山、漓江水门,这三处清军已布下天罗地网,我们强攻,必败。”
杨秀清眯起眼:“证据呢?”
何永志从怀中掏出一块染血的布——乌兰泰的军令抄本,上面清楚写着:
“象鼻山伏兵八百,牯牛山火器营一千二,水门铁栅已加固,待敌自投罗网。”
帐内死寂。
杨秀清道:“今日才第一天,我圣兵和清妖互有胜负,此时言败为时过早。大家早点休息,明日继续攻城!”
何永志还要说什么,罗大纲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出帐后,罗大纲告诉何永志,他早已明白了何永志留下的暗号,但敌人也狡猾,也留下了一些疑点,让你的暗号看起来真假难辨,东王也是担心你得到的情报未必真实。今日之事虽差不多证实了何永志的情报,但就一来像杨秀清所说,太平军和清军互有胜负,此时言败为时过早,二来大家既已决定攻城,就绝不会轻易放弃。
三十几个昼夜的炮火,只在桂林城墙上留下蛛网般的浅痕。乌兰泰命人用蒸熟的糯米浆混合铁砂,将每一处弹坑都浇铸得比原先更坚硬。朝阳升起时,青灰色的城墙泛着金属冷光,像头磨牙吮血的巨兽。清军不停地从各个地方补进来,数量越来越多,最后竟有两万人之多!
石达开的最新发明——火药棺材——装满炸药的薄棺木,昨夜刚在墙角炸开。此刻清军民夫已推着铁水车上前修补,滚烫的金属汁液流入裂缝,发出毒蛇般的“嘶嘶”声。
杨秀清的“天父附体”越来越频繁,有次甚至指着乌云说是“天兵天将“”。而乌兰泰的奏折里也开始出现“贼势如潮,昼夜难安”的字样。
是夜,中军帐中,众人围坐商议。
罗大纲道:“我看还是从水门夜袭!”
萧朝贵道:“不成的,老子的兵这一个月夜袭了很多次了,根本很难攻进去!现在清妖的兵越来越多了,越来越啃不动了!”
何永志道:“我看行,水门子时换防,或可一试。”
石达开突然拔剑划破帐布,露出夜空星象:“奎木狼犯朱雀,正是夜袭吉时。”剑尖转向地图:“但非水门——是这里!”
众人俯身看去,剑尖所指竟是城墙排水暗渠。
“荒唐!”杨秀清拍案而起,“那处尚不及狗洞...”
“所以清妖不防。”何永志解开染血的包袱,露出孩童尺寸的藤甲:“三百童子军,已操练半月。”
罗大纲突然狂笑,扯开衣襟露出满身伤疤:“老子七岁就能钻龙母庙的祭器洞!”
子时的漓江泛着磷光,五十名不满十四岁的童子军口衔短刀,藤甲外糊满河泥。小七走在最前头,他是这一分队的队长,只见他腰系何永志的剑穗,穗须在月光下微微发亮...
何永志偷偷跟在童子军身后,显然,他还是不放心,他们还是孩子,就要参加这么危险的行动。
暗渠入口处,小七突然举手示意。孩子们齐刷刷趴下,看着城头火把的光影里,两个清兵正对着墙根撒尿。温热的液体溅在最近那个孩子的睫毛上,他眨都没眨。
排水渠里弥漫着腐臭的沼气。孩子们用何永志特制的竹哨传递信号,哨音频率刚好能吓跑老鼠又不惊动守军。
“空的!”小七摸着粮仓地板上新鲜的拖痕,指尖沾到些梧州特产的红土——清军连伪装都懒得做彻底。他打了个手势,三个孩子立刻摸向城门绞盘,却在阴影里撞见个正在打瞌睡的绿营兵。
刀光闪过,血还没溅到绞盘上,城楼就响起了锣声。
“快走!”小七把剑穗塞进死尸嘴里,用以混淆追兵判断,孩子们像受惊的壁虎般窜回排水渠。清军的箭矢追着最后一人射来,却撞上何永志早就架好的湿棉被盾阵——浸透水的棉被能卡住箭镞。
渠口外,何永志的飞镖在月光下划出银线,把探出城墙的清兵逼退。他数着一个个钻出来的小脑袋,直数到第五十个,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禀天王。”小七跪在帐前,声音清亮得不像刚经历厮杀,“清妖把粮草换成了稻草人,城门绞盘浇了铁水。”他举起半截被削断的匕首,“我们试过了。”
罗大纲突然大笑,揉着小七的脑袋:“好小子!知道吗?你带回来的红土...”他瞥向杨秀清,“证明清妖的粮队去了全州方向。”
小七眨眨眼,一脸不解。
冯云山笑呵呵地解释道:“这梧州红土是用来防潮的,桂林粮仓就是用的梧州红土防潮。你摸到了红土,说明是拖粮食的时候从仓底的刮蹭下来的,你也说看到了地上新鲜的拖痕,这不正好印证了吗?”
杨秀清补充道:“而且,这附近只有全州是最符合条件的,陆路仅三日可达,而且也是沿用这种防潮标准。”
小七望着大家,似懂非懂。洪秀全道:“以后就懂了,没有谁天生就懂那么多道理,经历的多了,自然就什么都懂了。回去休息吧。”
帐外,童子军们正互相包扎伤口。最小的阿毛突然呕吐起来——他杀人生涯的第一夜,差点把晚饭吐了出来。
帐内众人商议过后,一致认为桂林城墙坚固,防守严密,实在难攻,而且也无多少粮草。应当继续向北,进攻全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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