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将洪秀全的影子投在帐壁上,那顶金丝翼善冠歪斜着,垂下的珠帘在他木然的脸上投下细碎阴影。冯云山的遗体已被安放在临时拼凑的柏木板上,明黄战袍下露出被雨水泡胀的指尖。
“天王...”杨秀清单膝触地,却在瞥见冯云山青白的指节时改了口:“二哥。”
杨秀清的红巾滴着水,在青砖地面洇出暗红色的痕:“二哥,三哥的仇要报,但不是现在...”他忽然抓住洪秀全的手按在冯云山胸前的弹孔上,“你摸摸!这是英夷的新式火枪打的!江忠源背后是谁?是广州十三行!是——”
洪秀全的指尖在伤口处颤了颤,突然缩回袖子。他缓缓起身,龙袍下摆扫过那本浸血的《旧约》,径直向帐外走去。
洪秀全没有回应,杨秀清深知,他们的天王,此时已在崩溃边缘,对外事已无法做出准确判断,他不回应,就是最大的回应。杨秀清不敢耽搁,直接下令全军北上。
“全军开拔,北上永州!”杨秀清的红旗在晨雾中劈开雨幕。十万太平军沿湘江支流北上,铁甲铿锵声惊起满滩白鹭。经过七日的跋涉,罗大纲的前锋营刚抵城南渡口,便见:
潇水对岸城垛上新架十二门洋炮,炮身铜箍在雨中泛着冷光。 城头飘着“楚”字帅旗——湖南巡抚骆秉章已先一步进驻。江面浮桥尽毁,渡船皆沉。
探马急报:“永州城内新增八千绿营兵!”
中军帐内,杨秀清盯着冯云山遗留的湖南地图,突然拍案:“转道州!”
众将愕然间,何永志掀帘而入:“刚截获永州信使!”他抖开湿透的公文:“骆秉章三日前就从衡阳调兵...道州此刻空虚!”
洪秀全程始终沉默,只是将冯云山的铜钱在指间翻转——“当啷”一声,铜钱落地,正面“太平”二字朝上。
大军调转方向,转道道州,历时五日,抵达道州。道州知州王揆一早已望风而逃,不知去向,城内早无守军,唯见几个老弱跪伏街边,瑟瑟如秋叶。杨秀清一扬手,数万太平军如黑潮灌入,兵不血刃拿下道州。
杨秀清立于阵前,望着疲惫不堪的将士,眉头深锁。他转身对诸将道:“南王新丧,天王悲痛难抑,我等便在道州暂歇,也好让天王平复心情。况且连番血战,弟兄们折损过半,正该扩充人马,重整旗鼓。”
太平军在道州休整期间,各地反清势力纷纷前来投奔。
天地会游侠三千来归,腰缠红巾,刀鞘磨得发亮。林凤祥亲自试其武艺,见一人单臂举石锁过顶,大笑:“此等好汉,当随我直捣燕京!”
另有沿途流民及反清武装约两千人众,前仆后继加入太平军,杨秀清把这些人安顿整合,形成一支富有战斗力的军队。
城外校场日夜喧嚣,新卒操练劈山炮。原缴获的二十四门锈炮,早被矿工用醋泡铁刷磨得锃亮,炮身刻“冲天”二字,火光一照,如血书悬空。
太平军在道州待了四十多天,军队得以扩充,离开道州以后,连克江华、永明,再攻永州,然清军已增援陕西兵,太平军强攻七日而不克,于是撤离,改取郴州。
太平军围攻郴州三日,郴州城头,最后一面清旗在硝烟中坠落。城门洞开处,太平军黑压压的铁甲洪流尚未完全涌入,城外山道上却先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杨秀清按剑回首,但见——
五百条赤膊汉子踏着碎砖而来。为首之人肩扛九尺铁钎,古铜色脊背上布满火燎的旧疤,竟是一步一坑,夯土路面被他踏出半寸深的脚印。
“桂阳州挖矿的?”林凤祥眯眼辨认他们手中特制的短镐。
那汉子单膝砸地,抱拳时铁链哗啦作响:“鲁国进,带三千弟兄投天军!”话音未落,后方又转出一队人马,领头者瘦削精悍,腰间缠着浸油引线。
“郴州张贤仪,麾下矿工两千。”他解下背上竹筒倾倒,黑火药如细沙泄地,“愿为天国开山破城!”
杨秀清用剑尖挑起一撮火药,忽的甩向残存城楼。火把划过半空,轰隆一声,三丈砖墙在烟尘中崩塌。
“从今日起,尔等专司土营。”剑锋映出他森然笑意,“先教教这群广西老兄弟,怎么用火药说话。”
太平军在郴州待得十二日,又建土营,如虎添翼,便欲北进,直取长沙。
杨秀清一掌拍在案上,震得茶盏叮当响:“既举义旗,当取省城!长沙乃湘楚咽喉,克之则天下震动!”他目光如电,扫过诸将,“若遇坚城便绕,何时能成大事?”
石达开抱臂而立道:“清妖重兵屯聚长沙,强攻徒损精锐。不如先取周边州县,断其粮道,再徐图之。”
洪秀全端坐主位,面色早已不似前些日颓唐。他缓缓开口:“云山若在,必取长沙。”一句话,众皆寂然。
“既如此,便攻打长沙。”杨秀清指尖敲击长沙舆图,“探马报,长沙仅两千弱旅,且正拆修城垣,没有防备。但陕兵已出潼关,走了半个多月,路途遥远,料想至少还需半个多月,甚至二十多天才能到达。”
萧朝贵霍然起身:“给我两千轻兵倍道往袭,不出半月,定能到达长沙,届时以我精兵对长沙老弱病残,长沙唾手可得!”
洪秀全忽然按住南王遗留的《劝世良言》,书页无风自动:“昨夜云山托梦,说...”话未说完,杨秀清袖中突然滑落三枚铜钱,在案上排成箭矢之形。
“天父降兆!”众将齐跪。杨秀清闭目掐诀,再睁眼时瞳孔泛青:“西王率林凤祥、李开芳、曾水源并火龙队两千,即刻北进!”
三更造饭,五更拔营。郴州城门处,鲁国进捧来一坛药酒:“此方以砒霜淬炼,箭镞沾之立毙。”张贤仪默不作声递上竹筒,内装硫磺与芒硝配比的秘方。
萧朝贵仰天大笑,酒坛碎于马前,烈酒燃起幽蓝火幕。两千铁骑冲过火墙,竟无一人回头。
萧朝贵离开后半日,营中忽闻马蹄声急。只见何永志单骑闯入,神色凝重如铁,马后拖着一人,清军号衣已被荆棘撕得稀烂。那俘虏面如金纸,嘴角渗血,显是经过一番激烈追逐。
众将围上前来,尚未发问,何永志已滚鞍下马,抱拳急道:“擒得清妖探马一名,事关重大!”说罢一脚踢在那俘虏膝窝,迫其跪地。
杨秀清眸中寒光一闪,三尺青锋已抵住探子咽喉:“说!西安兵到哪了?”
那探子虽面色惨白,却咧嘴狞笑,血沫顺着牙缝溢出:“早...早过武关了...”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你们这些南蛮...怎知八百里加急的厉害...”
何永志急声补充:“我先前探得,陕西清妖自西安出发,日行不下六十里。算来已行军十余日,怕是...”
话未说完,杨秀清剑锋一颤,在探子颈间划出一道血线:“二十日可达长沙?”他猛地转向舆图,手指在武关至长沙一线重重划过,脸色陡变:“西王出发不过半日,到长沙尚需十余日。而陕兵...”
空气骤然凝固。
“长沙守军不过两千老弱,”杨秀清声音沉如闷雷,“若再加上这三千陕兵...”他剑锋回转,直指何永志:“你即刻轻装快马,务必追上西王!传我军令:不可冒进,必须等主力会师!”
何永志抱拳领命,转身时又听杨秀清冷声补道:“若是追不上...”剑光闪过,那探子的人头已滚落在地,“便提头来见。”
马蹄声再起时,暮色已染红了郴州城头。
何永志轻骑快马,不做休息,一路狂奔,座下快马累死途中。
第二日,他夺了驿卒一匹官马,驿丞带人追出三里,却只见地上散落的铜钱和一道远去的烟尘。
第三日,马匹口吐白沫倒地,何永志徒步狂奔,足尖点地,身形如鬼魅般掠过山林。 何永志在桂平山林中的三年,每日背着师父走遍山林,又悟得武学至道,武功已至化境。他奔跑速度虽不及马匹,但耐力却高处马匹一大截。
到了第四日黄昏,他终于看到了萧朝贵的先锋军。
萧朝贵正在帐中擦拭飞刀,忽听亲兵急报:“何教习到了!”
帐帘猛地掀起,何永志的身形快速闪入。他面色微红,额角沁着细密汗珠,靴底麻布早已磨穿,露出足底一层血茧——这般昼夜狂奔,竟只磨破些皮肉,可见其功力之深,轻功之高!
“东王急令。”他胸膛微微起伏,声音却稳如磐石,“陕兵已至长沙,命西王即刻停军,待主力会合。”
萧朝贵手中酒碗一顿,忽的仰天大笑:“何兄弟莫不是说笑?陕兵七月方从西安出发,纵是插翅也飞不到长沙!”他掰着粗糙的手指,“满打满算才二十日,按日行三十里——”
“他们走了武关驿道。”何永志足尖碾过地上沙土,划出三条沟壑,“换马不换人,日行六十里。沿途热毙者三中有一,尸首都来不及收殓。”
帐中亲兵闻言色变。萧朝贵却一掌重重砸在案上:“那更该趁其立足未稳,一鼓作气!”他赤红着眼指向舆图,“如今才过衡山,再给我十日——”
“十日?”何永志冷笑截断,“陕兵炮手已在城头架起红夷大炮。你这两千人,够填几道壕沟?”
萧朝贵蹭的站起身:“休得多言!我自有主张!”他一把扯开帐帘,夜风裹着山雨腥气扑面而来,“就是不打,也得先到长沙城下再说!”
何永志还要再劝,萧朝贵回头呛住他的话:“何兄弟的轻功,不如留着明日替我探路!”
第二日,何永志在前探路,萧朝贵率轻骑部队紧随其后,铁骑如风,直扑长沙——
永兴城门未闭,守军早遁,百姓箪食壶浆以迎。
安仁游击欲诈降,酒宴间掷杯为号,却被萧朝贵反手一刀劈碎毒盏,当场格杀。
攸县、醴陵皆望风而降,沿途收天地会散兵千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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