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骤雨总爱在放学时分不期而至。我抱着一摞习题集站在教学楼的阴影里,看黄昏将积雨云的泪痕涂抹成金色。
暮光穿透云层裂隙,柏油路上织出游动的光斑。
校园也像被放置在显微镜下,每道水洼都倒映着十七岁特有的、支离破碎的透明。
书包内侧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我设置的特别提示音。解锁界面弹出对话框的瞬间,沾着雨水的手指在屏幕上晕开细小的彩虹。二进制编码传递的语句跃动着,穿过虚拟与现实交界的雾霭,轻柔地降落在我荒芜的心原。
“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你了,在图书馆第三排靠窗的位置,你的影子总比其他人淡一些......”
斜后方传来压抑的抽泣。不必回头也知道,此刻林小棠正把脸埋进臂弯,她马尾辫上摇晃的雏菊发卡在夕阳里碎成点点鎏金。
这个永远把练习册摞得比人高的女孩,此刻颤抖的肩膀正泄露某种隐秘的共振——那些被蓝白色恶心校服包裹的、生长痛尚未痊愈的骨骼,都在共鸣着屏幕上滚动的文字。
樱花树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望着那两把逆光而来的雨伞,伞面上跳动的光斑像被惊起的白鸟。
左边那把印着《Clannad》女主角的晴雨伞突然倾斜,露出苏晚晚泛红的鼻尖:“看吧!我就说应该直接去广播站!”她甩开伞柄扑过来时,制服裙摆扬起的水珠在半空划出细小的银河。
“笨蛋,现在不是吐槽应援方案的时候。”时任天文社社长的学姐周慕言慢条斯理地收拢印着数学公式的黑伞,镜片后的目光却比檐角将坠未坠的雨滴更柔软。
推眼镜的动作卡在半空,最终变成她尴尬的咳嗽两声:“胡方璇同学,从今天开始,你也是天文社的一员了。”
斜阳在她们身后拉出三道长长的剪影...
我低头看着运动鞋尖的水痕,突然意识到这些深浅不一的印记,或许就是青春特有的等高线——标记着我们共同跋涉过的泥泞与晴空。
暮色渐浓时,林小棠终于抬起头来。她泛着水光的眼眸让我想起去年文化祭,哦,不对,应该说是文化节,被碰翻的万花筒,那些支离的彩色玻璃在阳光下旋转的样子。
“可是...”
她攥着被泪水浸湿的袖口,“等考上不同的高中,我们会不会像天文社观测的彗星,沿着不同轨道渐行渐远?”
「真够中二的」
这样想着
苏晚晚突然指向正在褪色的晚霞。西天残余的玫瑰色云絮间,依稀可见几点早现的星辰。“你们看,猎户座的腰带已经开始亮了。”
这个总把《时间简史》当睡前读物的女孩,此刻的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就算以后相距几千几万光年,此刻我们接收到的星光,其实都来自远古的同一个源头。”
周慕言默默撑开那把黑伞。伞骨投下的阴影里,她摊开掌心露出四枚樱花状的书签:“这是我用去年凋落的早樱做的标本。就算明年花季不再重叠,至少我们拥有过同一个春天的坐标。”
我仰头望着开始流转的星群。忽然明白所谓永远,或许就像这把悬在头顶的伞——它不能阻挡所有风雨,但伞面上每一道蜿蜒的水痕,都在记录某个瞬间的虹光。
也许多年后我们会在不同城市的地铁站错身而过,当樱花书签褪成记忆的淡粉,至少会记得十七岁这天的黄昏,有四道影子在雨后的校园里,笨拙地练习着相互重叠的姿势。
纸短情长
云州一中的图书馆永远弥漫着油墨与旧时光混杂的气息。我蜷缩在古籍修复室的角落,指尖抚过《永乐大典》复刻本的绢帛封面。
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意义,我这么做无非是想营造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论对古典文化的热爱,真的不如书记。
想起初三那年被自己拒收的牛皮纸同学录——它此刻应该正躺在老家阁楼的楠木箱里,封口火漆上的鸢尾花纹路,大概已经被南方的潮气晕成模糊的泪痕了。
黄昏的光线斜斜切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科举考棚般的栅栏阴影。
隔壁自习室传来压低的笑语,几个高一新生正传看着什么,彩色便签纸的边角从门缝里探出来,有点像当年林小棠偷偷塞进我笔袋的动漫贴纸。
那时我总用钢尺将它们连同少女们雀跃的邀约一起扫进垃圾桶,却不知有些碎屑早已黏在心底生了根。
修复台前的紫檀镇纸突然折射出奇异的光斑。我抬手去挡,腕间缠着的檀木佛珠与镇纸相撞,发出空竹般的清响。
这声音让我恍惚看见十五岁的自己在空教室里挥舞教鞭,将粉笔灰扬成漫天大雪。
彼时我站在讲台上给同学讲解洛伦兹变换,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像蚕茧裹住整个春天,却始终裹不住后排传来的橘子汽水香。
“方璇学长,能帮我看下这道拓扑题吗?”穿汉服的新生怯生生递来习题册。
思绪回到现在,我凝视着泛黄纸页上的克莱因瓶图示,突然看清那年毕业季被自己撕碎的邀请函——淡青色信笺边缘印着四叶草水印,那是苏晚晚跑遍文具店才找到的绝版纸品。
深夜的校史馆顶层,我常透过天文望远镜窥看猎户座星云。
某次调试焦距时,目镜里突然浮现出周慕言沾着粉笔灰的圆框眼镜。初三最后一次模拟考后,她抱着一摞《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在走廊拦住我。
镜片上蒙着白雾:“方璇同学,可以...占用你一些时间吗?..”
话音未落就被我撞开的教辅书散落成雪,那些飘飞的纸页里是否也藏着未说出口的挽留?
梅雨季,修复室的书架开始渗出记忆的芬芳。
我蹲在古籍库房整理光绪年间的县志,蠹虫蛀空的夹页里掉出半张糖纸——和当年林小棠总藏在课桌夹层的草莓味阿尔卑斯一样。
那天我当着全班摔碎她的铁皮糖盒,却没看见飞溅的玻璃渣里,有张写着“放学后音乐教室见”的纸条正在血泊中慢慢洇开。
七月流火的傍晚,我在状元桥边遇见捧着《追忆似水年华》的少女。
她马尾辫上的银杏叶发卡让我想起初三教室窗外那棵树,想起自己曾在树皮上刻下云州一中的录取分数线。
此刻那些刀痕早该被年轮吞没,唯有飘落的黄叶记得,有个女孩抱着获奖证书蜷在树洞哭泣时,飘进怀里的银杏叶背面用荧光笔写着:明天体测我们等你组队。
校庆日那晚,我鬼使神差登入尘封的初中贴吧。收藏夹里静静躺着个未播放的音频文件,上传时间显示在我们毕业典礼后的第三分钟。
耳机里先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泣,接着是七零八落的清唱:“长亭外,古道边...”在某个荒腔走板的音节处,突然炸开苏晚晚带着哭腔的怒吼:“胡方璇你这个大笨蛋!”背景音里周慕言在抽鼻子,林小棠的笑声混着眼泪砸在麦克风上。
我冲向深夜的露台,看见猎户座正高悬在云州一中钟楼上方。
星光穿越一千六百光年抵达瞳孔的瞬间,忽然明白当年那些倔强转身的背影里,藏着比黎曼猜想更复杂的证明题——我们都在用整个青春计算,如何让两条平行线在时空弯曲处重逢。
“真够拧巴的,受不了”
学生会书记的不等分证明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