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潮解期

梅雨季的第九天，咖啡豆罐里的干燥剂开始结块。苏雨晴踮脚整理货架时，我闻到她后颈渗出的中药味——那是当归混着蜈蚣粉的苦涩，曾在肿瘤科病房萦绕整年。

"这批云南豆有霉味。"她将麻袋拖到通风处，医用胶布从袖口滑出半截。上周暴雨淹了仓库，她执意帮忙搬运时淋透全身，当夜就发起低烧。

我默然接过麻袋，潮湿的纤维蹭过她手腕的针孔。这是她最近总穿长袖的原因——化疗留下的印记像串褪色的咖啡豆，从肘窝蔓延至静脉。

"别碰。"她突然缩手，麻绳在掌心勒出红痕，"会过敏。"

这是她第五次用同样的借口。昨夜打烊时撞见她给手臂涂药膏，皮肤上密布的出血点像洒落的咖啡粉。急救手册摊在料理台上，折角处写着："血小板减少症注意事项"。

暴雨突至，她缩在角落整理杯测记录。钢笔在纸上洇出墨团，把"坚果调性"写成"早退调性"。我递去纸巾时瞥见抽屉里的视力检查单："黄斑病变，建议避免强光工作。"

"老花而已。"她合上抽屉太急，震落了墙上的咖啡协会通知。原定下周由我主持的品鉴会，此刻被替换成她的名字，日期旁画着颤抖的星号。

常客张教授推门进来，眼镜蒙着水雾："小林啊，社区品鉴会..."突然顿住，"苏小姐脸色这么差？"

"最近熬夜追剧。"她笑着拉高毛衣领，遮住锁骨下的输液港凸起。这个动作让我想起三年前，她也是这样遮掩放疗后的皮肤灼伤。

打烊时发现她偷换了仓库的温湿度计。原本的数字显示屏变成老式指针款，临界值用红漆标在75%——这是我术后她护理咖啡豆时定的标准，说"超过这个湿度会唤醒霉菌孢子"。

后巷传来重物落地声。我推开防火门时，她正对着撒漏的除湿剂发呆。氯化钙颗粒在积水里沸腾，如同她手臂上正在蔓延的皮疹。

"别过来！"她后退撞上铁网，"这个...这个遇水会灼伤皮肤。"

我抓起消防沙覆盖地面，她蜷缩在墙角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旧疤："仓库湿度昨天就到79%了...你总是不记得换干燥剂..."

暴雨冲刷着她的手提包，露出半截病历本。最新诊断书日期是前天："化疗后骨髓抑制，建议立即住院。" 在"家属签字"栏空白处，画着个流泪的咖啡杯。

收银台下的铁盒突然多出颗薄荷糖。糖纸里裹着撕碎的参赛回执："因健康原因退出品鉴会评审工作。" 背面用盲文针刺着："第604次改良开始。"

晨雾中，她蹲在檐下擦拭咖啡协会的邀请函。雨水晕开了"苏雨晴"三个字，墨迹顺着砖缝流向排水口。拿铁猫蹭着她青紫的手背，将药片踢进下水道栅栏。

"要营业了。"我推开玻璃门。她慌慌张张藏起邀请函，毛衣袖口却沾着氯化钙的灼痕："今天...今天测哪组数据？"眼睛却望向墙上的老式湿度计，指针卡在2018年11月的临界值。

咖啡机蒸汽声里，她偷偷在杯测表背面画风味轮。纸页间滑出张泛黄的护理日志："术后第47天，他说咖啡太苦，偷偷倒掉了镇痛药。"

暴雨突至，她枕着《咖啡豆保存指南》在卡座浅眠。书页间夹着我们的旧照片，背面是褪色的备忘："要让他仓库永远干燥。" 雨点敲打遮阳棚的节奏中，她无意识蜷缩成胎儿姿势，右手仍紧攥着半包未拆封的除湿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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