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失效期

晨露未散，苏雨晴蹲在仓库核对保质期标签。放大镜在豆袋上投下颤抖的光斑，她第三次将"2024.05"错看成"2025.04"，直到我抽走她手里的标签枪。

"我来。"我说。

她扶着货架慢慢起身，毛衣袖口蹭到咖啡粉也没察觉。这是她上周刚出现的症状，视网膜病变让数字在视野里扭曲成晃动的豆粒。

常客李医生进来时，她正对着收银机键盘迟疑。手指悬在"5"和"6"之间长达十秒，最后按下了错误的会员折扣键。这是化疗脑的早期症状，昨天我在她包里发现的备忘录上写着："别让他发现你忘了数字顺序。"

"冰美式加浓度。"李医生递过保温杯，目光扫过她泛青的指甲床，"苏老师最近气色不好？"

"新换的粉底液色号。"她笑着转动戒指遮住甲床，铂金戒圈明显大了一圈。这是她三年前的婚戒尺寸，如今套在瘦削的无名指上，像枚随时会滚落的硬币。

暴雨冲垮了后巷的排水沟，她执意要去清理。我找到她时，她正用长柄勺舀积水里的咖啡豆，医用护腰滑落到臀部也浑然不觉。这是上周复查时医生叮嘱必须佩戴的，诊断书上写着"第四腰椎骨转移"。

"回店里。"我递去干毛巾。

她突然抓住我手腕，掌心烫得反常："排水管改道要三小时..."呼吸带着金属味，"否则霉菌孢子会..."

声音戛然而止。她瘫坐在雨水里，瞳孔因突发性失焦而放大。我摸到她裤袋里的紧急药盒，空了的阿普唑仑铝箔刺痛指尖——这是抗焦虑药物，说明书写着"每日最大剂量两片"。

急诊室走廊的荧光灯下，她蜷缩在塑料椅上补妆。粉饼盒镜面映出抢救室的门牌，那里躺着她的父亲，三年前同样因胃癌去世。护士台的呼叫器突然响起："12床家属，预缴费用单..."

她猛地合上粉饼，金属碰撞声惊飞了走廊的麻雀。挎包里掉出保险单，受益人那栏填着我的名字，日期是手术当天。

便利店买粥时遇到肿瘤科护士。"苏小姐把止痛贴藏在薄荷糖盒里。"她压低声音，"说这样你就不会发现剂量超标。"收银机旁的薄荷糖正在促销，绿色糖纸和她偷换的药片包装一模一样。

深夜打烊，发现她修改了所有咖啡豆的保质期。原本的日期被刮去，新标签写着永远不变的"2018.11.23"。这是她父亲去世的日子，也是我手术的日期。

后巷传来猫叫。拿铁猫在撕咬她的医疗账单，催款单上的金额精确到个位数。她蹲在污水管旁喂猫，把最后半片止痛药混进猫粮："吃吧，这个比罐头贵。"

晨雾中，她对着咖啡机练习按键。因周围神经病变而颤抖的手指，在"美式"键上停留了十七次才按准。我关掉总闸，将操作界面换成触屏模式，她藏在围裙里的《化疗后康复指南》却掉出张字条："不要特殊照顾。"

暴雨再临，她枕着《咖啡豆烘焙曲线》在卡座昏睡。书页间夹着我们的婚检报告，背面是她新添的注释："第605次改良：苦味阈值下降至0.3%，有效期至下次化疗前。" 监护仪似的雨声中，她无意识蜷向左侧——那是心脏的位置，埋着随时可能失效的输液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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