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

闷头走了会儿，竟到了太液池畔。

太液池绵延辽阔，夹岸细柳轻斜，随风挑动平静无澜的湖面，桃花蘸水而开，轻红飞乱于黄绿不匀的柳色之中。

风光如画。

只是知韫心头烦乱，无心欣赏，只随手折了枝桃花，有一下没一下扯着花瓣，眸光虚虚落在烟波浩渺的湖面。

“娘娘。”

随侍的宫女黄门候在几步之外，青枝与素蕊近前些，神色担忧。

“太液池风大，您身子不好，还望顾惜己身，莫要吹风了才是。”

知韫睫羽微颤，并未应声。

其实今儿天气极好，太阳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只是和风自太液池上拂来，吹动衣角，不免透入丝丝寒凉。

不算舒适，却也醒神，正合她此刻烦躁不宁的心境。

只是余光瞥见青枝与素蕊神色间的担忧与惶恐，知韫敛了眉眼，沉默几息，到底还是转身离开了太液池畔。

“臣拜见璟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也是正巧，知韫才回到仪元殿，就迎面遇上了几个从西室书房出来的文武重臣。

“父亲快起，诸位也请起。”

知韫住在仪元殿，早已习惯了见到被宣召面圣的文武重臣，比如她的便宜父亲江桓。

只是比起成安翁主，知韫与他的关系要疏离一些，兼之重臣在侧，只略微寒暄几句，便径直进了西室书房。

“回来了？”

玄凌本在有些疲倦地揉着太阳穴，见她回来不禁露出笑颜，挽了她的手就要揽她入怀，只是才触碰到她的手，立时神色微变。

“怎么手这样凉？”

他薄唇紧抿，捉了她的手捂在手心，眼底带着几分凉意，“这群奴才都是怎么伺候主子的？竟这样不上心？”

“与她们无关，你别怪她们。”

知韫靠在他胸膛上，轻声道，“与母亲略聊了聊后，我见上林苑的桃花开得极好，一时贪恋于景色，不免多逗留了会儿。”

玄凌仍是皱眉，只是见她护着身边的人，到底不再多说。

“可是觉得无趣了？”

他想了想，柔声轻哄，“是我不好，等忙完了手上的事，就陪七七一道去明苑，教七七骑马打猎可好？”

知韫点点头，又摇摇头。

“忙政事要紧。”

他的行事从来没有遮掩着要瞒她，成安翁主也会与她提起宫外事，哪怕她不着意关注，也隐约知道几分。

前朝各部调动频频，如汝南王与慕容氏一系多有明升暗降或者被弹劾问罪者，这是为了什么，她自然知道。

“政事要紧，七七也要紧。”

玄凌吻了吻她的眉心，笑着向她描绘明苑的风光，哪怕知韫有些恹恹，也被他绘声绘色的言语勾起了兴致。

“明苑的奇珍异兽很多么？”

她的眼睛亮亮的，颇为期待，“那里面有没有大熊猫呀？”

“大熊猫？”

见他目露不解，知韫这才发现自己忘了换个说法，忙找补道，“我幼时听外地的走商说起的，一种身上黑白相间的、既像熊又像猫的异兽，听说最爱吃竹子了。”

玄凌自然不会揪着她的“口误”，凝眉思索几息，不确定地开口，“七七说的，莫非是川蜀之地的食铁兽？”

“对对对！”

知韫点头附和，“我仿佛记得，那走商卖的就是川蜀那边的东西。”

“那便是了。”

玄凌笑道，“我记得从前蜀地应是进贡过的，如今倒不知还有没有养着，回头命人去瞧瞧，若是没有，就叫蜀地再进贡来。”

“真哒？”

她顿时高兴了，“我可以养吗？”

“如何不行？”

玄凌握着她的手，“七七若喜欢，在宫中专给它辟个地方就是。”

只要她高兴，都是小事。

“方才为何不高兴？”

见怀里的小姑娘终于展开笑颜，玄凌才出声问道，“谁惹你了？”

“谁敢来惹我啊？”

知韫并不意外他会问起，也不打算要瞒着他。

“你……”

她抿了抿唇，虽神色间带着几分犹豫与踌躇，却还是抬眸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喜欢孩子吗？”

玄凌微顿。

他立时就明白她为何烦恼了。

“七七呢？”

他不答反问，“七七喜欢孩子吗？”

“我不知道。”

知韫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道，“我挺喜欢别人的孩子的。”

玄凌:“？？？”

他面色微变，眸光染上几分难以置信，神情渐渐有些难看。

“不是那个意思！”

见他好似有些误会了，知韫连忙解释道，“我说的，是跟你我都没有关系的小孩，就比如江都表嫂的阿隽。”

玄凌:“……”

他神情渐缓，心底升起的无名火刹那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你呀！”

这说话大喘气的，竟吓唬他。

知韫:“……”

她神色讪讪，心虚一笑。

不过被这么一打岔，她心头那一点压抑倒是被打散了。

“我就是害怕。”

她靠在他的胸膛上，耳畔可以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声，嗅着他身上龙涎香的气息，心底渐渐觉得安宁。

“总觉得是很遥远的事情，突然提到眼前，一时有些无措。”

孩子。

这个一直被她潜意识忽略的事情，就这样突然地摆在了眼前。

理智告诉她，曹琴默是对的。

哪怕仅仅只是为了她自己考虑，她都需要有一个孩子。

可是，理智不能压抑感情。

她畏惧着生育的痛苦与可怕，亦拒绝去承担为人母的重任。

至少，现在是这样。

“既不曾想过，那就不去想。”

玄凌搂着她，下颔抵在她的发间，轻轻摩挲她的手腕。

“本就是很遥远的事情，我的七七自个儿都还是个小姑娘，哪里就要做母亲了呢？”

她年纪小，又身子弱，眼下太医正为她悉心调养，为着身体与寿数考虑，这两年本就不宜生育。即便日后她的身子调理好了，子嗣之事，本也是要讲究缘分的。

“乖，咱们不去想这些。”

他吻了吻她的耳侧，轻声道，“什么都不及我的七七重要。”

无论如何，他都会替她安排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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