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藏书阁的烛火在我推门时猛地摇晃,父亲慌忙将闪着银光的上古秘书塞进上锁的檀木匣。
书页间漏出的银白绒毛飘落案头,泛着与灼华狐尾相似的光泽。
「女儿赶到时,狼妖已被灼华诛杀,她称狼妖是寻仇,昆仑派弟子杀了他的妻子。」
我将獠牙放在案上,目光扫过父亲泛青的眼窝,「不过听说灼华极少出手,怎么这回…」
「有何奇怪,那九尾灵狐与我派渊源颇深。」父亲喉结滚动,看向窗外,「数百年前便护佑昆仑。」
我摩挲着《昆仑名谱》发脆的边角,指尖顺着小楷滑到那些在石壁上见过的名字,发现他们皆死于百岁以上,死因草草带过,难道只是巧合?
那夜在牛背山死人坟见到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灼华坐在枯木上晃着赤足,狼尸心口的大洞正对着残月。
「是老妖怪指引你来的?」她当时笑得铃铛乱颤,「猜猜那些修士都去哪了?说什么除魔卫道而死,搞不好是被妖怪化得祖师给吞了呢!」
她尾巴勾着我的腕间胎记,「吸干了精血,那妖怪就把他们名字刻在石壁上呢!」
「休要妖言惑众!」
当时我一剑将灼华的身影劈的消散,青烟中却飘散着她的笑声。
「有趣!你居然会护他?!那就等着看他撕下伪善的皮吧!」
攥着书简的手指渐渐收紧,我向来觉得自己生性洒脱,无忧无恼,此时心脏却突突直跳,这其中到底有何隐情?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将我思绪拉回。
二师弟将药盏放在桌子上,称骨伤中药已经熬好,父亲命其退下。
浓郁的草药味直冲鼻腔,我赶忙问道:「谁受伤了?」
「你娘寒疾发作,我听闻玉柱山上有最好的冰山雪莲,求祖师帮忙寻找…怎想登上山坡突然起了妖风……」
父亲忽地别开脸,咳嗽了几声,「摔得都动不了的人,偏要我背回冰洞...你说怪不怪?」
剑穗撞在门框的脆响中,我已然冲进了风雪,背后传来父亲叹息声:「这寡情的丫头,我生病时都没见她这么上心……」
寒风吹散他最后几个字,却吹不散我胸腔里翻涌而起的困惑——霄澜若真是噬人精血的老妖怪,怎会冒险帮娘采药?
5
山洞石壁渗着冰珠,霄澜衣摆凝着血尘,他正在用雪擦拭玉佩云纹上的干血——父亲说这人滚落山崖时,怀中竟护着这死物。
脊柱尽断的人儿,现在居然盘坐了起来,只是眉宇间还夹着痛意。
我盯着他手背翻卷的皮肉,新肌攀爬如白蚁噬木,吱吱脆响裹住森森白骨。
父亲脖颈前倾,喉结不自觉吞咽,「祖师的仙体果真玄妙。」
「想要?」霄澜指尖点向左肋,衣料上还沾着残雪,「这里头可没心脏。」
没有心脏还能活?岂不就是妖物?
我手一抖,药汁在罐里晃出涟漪。石壁刻名像无数眼睛盯着我后背。
「你熬的?」霄澜眸光扫过罐沿少许白粉,喉间黑纹蠕动。
父亲猛地撞我肩膀:「可不是,她足足煨了半个时辰!」他指甲掐进我袖口,我知道该演孝敬戏码。
霄澜冷冷扫了父亲一眼,仰头将药汁饮尽,苍白的唇冲我勾起微笑:「下次加些蜂蜜。」
「晚辈去迟了,狼妖已被仇家斩杀。」
我抚过剑穗,悄悄隐去尾尖那抹白狐毛。
霄澜擦拭玉佩的手顿了顿,眸光在我颤动的睫毛上稍作停留,最终只是轻轻点头。
父亲攥我出洞的力道像捕兽夹:「关于霄澜......」
「知道了,女儿谁都不会告诉…」我牢记着父亲之前的嘱咐,他说,霄澜现在法力尽失,但对于道法却无所不知,怕有人对他起了歹念。
「乖女儿!」父亲摸了摸我的头,那双浑浊的眸子却紧紧盯着洞口方向。
我打小缺魂,控制不住自己的莽撞性格,总是闯祸, 这是父亲难得的夸奖,我很受用。
6
十五的满月悬在冰洞口,月光在青石上凝成霜溪。
我盘坐闭目调息,感受到骨髓窜出银丝似的灵气——那日霄澜掌中凝成莲花,笑道「琉璃骨自有天地清气,何须整日苦练?」
此时霄澜倚着冰柱雕蛇,刀尖挑起银辉洒在我眉间,「学会把体内的月光当白绸扯出来。」
找到感觉后,我突然睁眼,掌心窜出三尺灵光。
剑随意动,扫过洞顶冰棱,碎冰未落地便被第二道剑气绞成齑粉,簌簌落在我与霄澜之间。
向来参不透的御剑之术,就这么成了。
「不错。」霄澜弹落肩上冰碴,「比当初......」他突然噤声,转而淡笑,「探探灵脉。」
死人般的寒意顺着指尖漫上来,我不自觉地抽回手 。
霄澜悬在半空的指尖蜷了蜷:「怕我?」
「冷。」
我抱紧霜月剑,盯着那石壁上刻着的怪蛇,竟和他此刻指节捻碎的雕蛇如出一辙。
脑海闪过灼华的笑声——「他待你特别,不过是想养肥了再吃。」
霄澜无奈一笑,垂眸见到自己手背幽蓝纹路一闪而过,表情倏地凝住。
「今夜到此为止。」他猛地起身往洞口疾走,「我去洗洗身上的腐味,你且回......」
这冰天雪地的荒野,哪有沐浴之处,该不会是拿雪渣子擦身子吧。
我抛过酒囊:「这个…能暖身。」
他接住时眉眼化开,那抹笑晃得人心尖发颤 ——若真是妖怪,怕也是吞了月光修炼的山灵吧。
7
下山的路上, 我听到细碎的铃响,雪傀突然扑来时像滚动的坟包。
本像孩童堆的雪人,却带着百年大妖般的凌厉。
霄澜的指点非比寻常,我几剑劈碎一个。
追着最后一只雪傀到山顶,湖面蒸腾的热气已化开雪傀,只剩半截胡萝卜滚在青石边。
「这地方..是冰湖?」我剑尖挑起朵野菊发着怔,花蕊还凝着露。
本该冰封的山顶竟暖如仲春,池水温润似玉,灵气异常充裕。
哗啦啦的巨响,水雾突然翻涌,银鳞划开碧波。
「妖物!」
我大喝一声,未及细想便刺出霜月剑,剑气撞上蛇身的刹那,腕间胎记爆出红花。
巨蛇吃痛摆尾掀起罡风,银鳞骤然浮起暗红咒纹,异常强大的力量反击而来,我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冻成冰棱,顷刻失去意识。
8
待再醒来时,已在冰洞中了。
冰莲灯发出幽光,霄澜正用沾了酒的帕子擦我额角,指尖冷得像埋了千年的玉。
「追雪人追的可执着。」他无奈的摇头,「早说你莫要吵醒湖里的瞌睡虫。」
我艰难起身,指着石壁上那黑皮的怪蛇:「那蛇妖与这石刻......」
「本是一对……」霄澜指尖抚过喉间的黑纹,「多了,恕不能告知姑娘。」
我又瞥向霄澜的胳膊,鲜血正在素袍上晕染,竟是直接上去拔他衣服,要看伤势。
「抱你逃跑时刮伤的。」他脸微红,急忙扯住我的手,笑了笑,「幸亏我身法还在。」
喉头涌上腥甜,我指尖无意识攥紧了剑柄:「霄澜,你......」
「如果我是妖。」他突然倾身,攥住我的剑身指向心口,「你会杀了我么?」
这样近的距离,我能看清他瞳孔里层叠的冰晶纹路,像是把千年的风霜苦痛都凝在了眼底。
「师祖说笑了。」剑穗上的冰碴落进衣领,激得我打了个寒颤,「你怎么可能是......」
话音未落,寒气裹着琥珀体香突然笼罩下来。
他轻轻抱我时,指尖抚过发梢,在血脉里疯长出带刺的藤蔓。
我本该推开这逾越的亲近,可掌心抵在他胸口时,竟失了力。
「你给的酒劲很大。」他低笑时喉结擦过我耳尖,「我喝醉了。」
听到落地的脆响,我这才惊觉自己的剑已脱手。本该不知情欲的残魂深处,有什么东西正破冰而出。
霄澜一定不是妖!
妖怎么可能会如此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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