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阿婆招待好二人后,自己也挑了室内的一张藤椅坐下,缓缓说道:“二位是打东边那山上的观里来的么?”
“是的,不瞒老阿姨说,我与师父各自于山中潜修了数年,他老人家时数长道行高,而我是新几年来的,正在努力追赶。”
阿婆笑了两声,摇摇头说:“不像。”
“怎么,您为何作如此评论?”
“看你们的举止形容,虽有不少山野气息,却不似道人之仙风傲骨…若是正经的观内,尚且香火不断,食粮供续,但若是邪祠内,则会一个个饿得皮包骨,穷凶极恶,可你们二人则两种都说不上,且就这做派更似入世的文士…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您明眼。”黄嘉琪赶忙作揖,报上自家之姓,但名则用了自己起的混号。
“看二位都是文化人,又和那讲学的昊先生有交情,对这世上的许多事,必定有着自己的主见,不妨和我老婆子说说吧。”
旅途也如此一段时间了,但却还从未见过如此主动询问的角色,这令师徒二人还是颇为惊讶的。
“别那么拘束,要不咱讲些有趣的东西吧。各位可都知晓那西游传说吧?”
“那是自然的,谁人不识陈玄奘法师和他三个神通广大的徒弟呢?”黄嘉琪笑道。
“那老师傅可知西游的三大续书么?”
这下可把小狼君给难住了,虽说他也是博览群书,但是这些新趣东西可未深入了解过。
得亏小张平日里常和年轻朋友们玩耍,许多稀奇古怪的小众故事也都有所耳闻,所以很快回应过来:“有的有的,三大续书乃是《后西游记》、《续西游记》和《西游补》。”
“那小伙子你说说,这三部书分别都写了什么呀?你又看懂了什么?”
“这容易,像《后西游记》是行者等一众角色的后人继承前志,为挽救世人对三藏真经的误解而重走西游路,去灵山寻求真解;《续西游记》写的是取经结束回归唐土上发生的故事;《西游补》则思路最为灵活,写的是孙行者在火焰山后被鲭鱼精蛊惑进入到古人世界和未来世界中,就连楚霸王和岳武穆都见着了,实属清奇。”小张顿了顿,说:“但这三部书的文学造诣还是比不上原著,都存在为讽而讽的意思,寓言的性质盖过了其作为小说的本分,但不失一读的兴趣。”
黄嘉琪用细微的眼神撇撇自己的徒弟,想不到他平日里竟还有着闲工夫了解这些。阿婆听到这些对答也是比较欢喜,就顺着性子又拿出了些许书卷。
一卷五代史,述诸多少残唐英雄泪。
“不知二位可对于五代史有何看法?”阿婆问。
“所谓千里萧条烟火孤,垂死边关罢。”小张说。
“那你们喜欢其中的什么人呢?”阿婆又问。
“要论五代角色,余独推崇冯道一人。”黄嘉琪神情严肃地说道。
“为何呢?”
“世人只知魏征直言进谏,铸就贞观佳话;却看不起那冯道历经四朝,仍守保民初心呐!怎地,人家无那福分遇到明主,只为着百姓减少苦难,就不值得赞颂么!”黄嘉琪说道。
“此人确实可惜,被儒学种种规章骂得体无完肤,但要我说还是喜欢那山东的王师范一点。只身匹马就敢于和权倾中原的朱温抗衡,哪怕也只是昙花一现。”小张接过话来,说道。
听到年轻热血的徒弟说起这番话,小狼君黄嘉琪不免心想:我等孤臣孽子,失乡败逃,仓皇一生,又是为何?
“要我老婆子说,还得是百花齐放来得好,纵然每个人身上都有各自的优点能拿出来看,终不如合在一起看群像的好。”
于是又拿出一本书,只是较先前书本的纸张要新,仔细看去,原是完完全全的手抄本,并无印刷痕迹。
“石头记?未曾听闻过。”黄嘉琪略略翻过后,但觉内容粗糙,情节断联,可是诸多设定还是相当有趣的,神话、现世、幻境的铺陈恰到好处。
“这书还未成型,也未润色,自然如此,不知是谁打了稿,传到好多地方,而我留了一本于此。”阿婆道。
“此书人文情思较其他文章更进一成,且以如此多的大小角色刻画了世间百态,若是最终能够修饰润色,必定会是一部震撼世间的佳作!”黄嘉琪说。
如此交谈间,小张默默注视着周围环境,似乎发现了什么,说:“阿婆,你这房间里头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看着好像不止这么一点。”
“你两个好哇,都肯出来转悠,所以感官灵敏,一瞧便准,咱农家粗人一大堆活都撇不开身,呵。”阿婆苦涩地笑笑。
“这话怎讲?莫不是笑我二人不事劳作?”
“到也不是,士农工商各有所长,只叹息我们这些粗人究竟是了解得少,不比你们学识多,但其实大伙心里都明镜似的呢…”阿婆擦了擦案上的油灯,对着灰尘吹了口气道:“你晓得那昊先生在我这里翻的是甚么书?”
黄嘉琪听到阿婆这样询问,便已心知肚明,但还是故作疑惑地问道:“什么书啊?”
“跟我来罢。”
阿婆如此领着二人走到里间去。只往里望去,黑漆漆的一团,阿婆把油灯往里头一照射,面前那片区域便明晃晃了起来。几人在堆满杂物的过道里前行,经阿婆指点,二人打开了最里头的一个小匣子。
不外乎《扬州十日》、《明季南略》一类。
“那位昊先生可是翻过这档子要紧的书的,快三十年了,好容易才传下来几本…我老婆子不惜命,冒死藏了几本来,二位既是有心之人,且去看看记在肚里罢,切莫走漏风声。”阿婆说。
黄嘉琪面露难色:
“您说笑了,我等身单力薄,才疏学浅,不过仗着上过两年学,徒徒拣着那几句仁义礼信来讲,于国于世皆没有什么益处的。”
“我看你的气质,不似逐鹿的群雄,也不似冲阵的莽夫,但见说的这几句,就知有尽忠的意念——且还是份孤忠精神!”
好个“孤忠精神”,没有问鼎的野望与建功的雄心,只不过坚守着残缺的边关,寻找那破碎的残卷,以最后一点热忱挣扎在世间谋取出路。
黄嘉琪对这样的称谓还算满意,但更令他诧异的,还是阿婆这样的与外貌具有极大反差的内在表现,只叹人不可貌相,看似街边寻常的人物,心中竟也有如此恢宏气度。
“听这一席话,莫非您…”
“哈哈,你想多了。老妪一个,又有何能?不过昊先生确实有嘱咐过我,此时正是天下英豪,要多留意近况,好巧不巧你们就来了。”阿婆说。
“哦,那还真是缘分。”黄嘉琪叹道。
“诶,您说的近况,是什么?”小张忽然问道。
“还不知道么?那耿精忠都快打到徽州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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