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君回忆篇1：孔像前的偷食者

“圣人圣人，都是群过剩的人。”时隔多年，我依稀记得那个偷食者如是说道。

童试第四场府试的那天，许多赴考的学生赶着早来到县里，紧张而匆碌地筹备接下来的大战。

考场对面的广场上，摆着大成至圣先师的铜铁铸像。看着这威严的人像，感受着附近的求学气息，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在我耳边飘荡着。

“你要改变一切，你要冲上云天。”

“你要加官进爵，你要成功迁跃。”

……

孔像面前挂着的三枚铜钱，象征着莘莘学子们三中三元的美好祝愿，尽管还远没到后续的考举人考进士啥的，但人人也都希望能前程似锦，繁花绽放。

塑像后边大桌上的摆满了糕点、糖果、枣子之类的贡品，都是赴考的同学从家里带来的吃食，图个好彩头。而那些贡品的旁边，则整整齐齐地铺满了许多写着各家考生祈愿的红纸。

那天我去得早，开考还有不少时间，就在孔像旁边转悠了许久，以得放松下紧张的心绪。漫游间远眺，却见许多花白头发的童生也同我们这帮年轻人一样，扯着身子步履蹒跚地往考场赶，我年轻的心中也是略微触动。

面对着眼前这位颇具争议的教育家，我一时想了很多。虽然在市面上听到的大多是赞美奉承之辞，夸奖其言传身教的忠义礼信；但当然，也不乏有些反对的意见，说他迂腐伪善，叫人甘愿俯首称臣。

“唉，你要只是个普通的先生就好了，这么多年都被那些穷酸的学家锁在这无谓的铜像里边，该有多累哇。”我望着那铜像，心里想道。

仲尼依旧是一幅宽和的表情，秉持他以仁待人的理念。但就是这样人畜无害表情，不知夺了两千年来多少泥污人的性命。概括成一段话便是：“穷其一生换来富贵的垂青，谁人得势你就为谁辩经。”

唐末那个被描得恶名昭著的冲天大将军，不也是因为三番五次考不上心愿位次而拔地揭竿。那时间京城血雨腥风，几波大军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为残唐五代的悲鸣拉开序幕。

另外，据说这人高体壮的仲尼，也曾翻山越岭来找人，想与奴隶领袖柳下跖辩一辩，好收收他那股顽劣劲，结果被他哥柳下惠拦下，被告知说“他连我的话都不听，又怎会听你一个外人的话？”

众说纷纭，谁知道呢。

我准备独步到里间，不管脑中的那些声音。“只是春秋时候一个保守的人罢了，没什么好多议论的。”

可就当我走到里面时，意外发生了。

先是窸窸窣窣的一阵杂音，后续又有滑落吞咽的动静，好生奇怪，引得我上前查看——可观察了好一会也没见声音的出处。正当我要出去时，低头一看，一个灰头土脸的小人缩在箱子底下，伸着脏兮兮的手，抓那贡桌上的东西吃。这人和我差不多年岁，可能由于长期饥饿，脸有些浮肿，见旁人的到来，眼上散发着点恶狠狠而又很无力的惨光。

他吃得很快，几乎是迅速地把那些食物用力往喉咙里塞。我看得出神，一时竟忘了赶路。

“兄弟，你是…”半晌，我问道。

那人却只是自顾自地啃食，因为他是真的饿了，而不是为了表达对权威的不满。而转眼瞧瞧他身旁的地上，是几卷染了灰的文书和一些老旧的考试用品。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唤美酒…呵呵。也不是人人有这种潇洒，不得志了也能耍失心疯。

待得他把嘴中的食物吞咽得差不多了，我才问他为何在此处偷食。他答说，家中无粮，一路赶来考场实在饿得慌，只好在这孔像旁边拿些东西吃了。

“令尊和令堂现今怎样？”我问道。

“不咋样，一个债台高筑，一个体弱多病。”他答道。

“那他们还供你来考试？”我继续问。

“没办法，太希望，我倒是想直接回去下地呢…可他们不肯，硬推着我过来，说砸锅卖铁也要求我考——反正最后面的院试也快了，不求以后中个举人老爷吧，好说歹说现在也能混个相公的名号，出去干活也能稍微有点面子。”

我点点头，这番解释也是合理，只是听得不大舒服。也不知道和他相似境遇的人在这考场还有多少，而那些人又是如何抉择的。

“眼前这圣人像…显得尤为讽刺啊。”我嘀咕了一句，“朝为田舍埋头郎，暮登天子宝殿堂？”

“圣人圣人，都是群过剩的人。有这放馊的贡品，还不若直接拿来吃完。”他如是答道。

当时的我虽说有些离经叛道，但还不至于公开支持此种意见，顶多对那些流离失所的饥民怀着些许同情心理，仅此而已。可见到他的处境确实不佳，做此行为也情有可原——何况还没去偷抢活人的财物，于是我只好保持沉默，不作评价。

前些年也不是没见着相似的案例。大年三十的晚上，一个大娘拿了一把刀向过路人索取钱财，一边喊着“打劫”，一边说着抱歉，语音中几乎带着哭腔。她并不要更多，还把那路人给的钱还了一半回去，就为着给家中买点面粉，添碗无馅的娇耳汤让孩子喝。

论这是庶民的命，我大明空有无垠的境，却飘摇着寻不到一立足点得以安家的幸。

……

与他又交谈了一会后，了解到了更多情况。我只觉心中积郁，为了泄愤，也学着他的样子，在贡桌上拿了块白而长的“状元糕”，放在手心里用力揉得粉碎，最后将一把碎末放在嘴里，囫囵地往肚子里塞。

不加水的糕点，着实难以下咽，何况我也学不会在嘴里调和水面。所以说实话，我当时被严重地噎着了，那感觉真不好受——看来，吃东西也有技巧。

那次考完，我再想着在路上偶遇那个偷食者，可是不能够了。我当时猜测，他在未来必定会做些什么不安分的事，但不是主动而是被迫。

果不其然，听说那人后来好像依旧是没饭吃，一路去到北方，投靠了大顺军，跟李闯王求个生活去了。

经历此事后，我的内心多少发生了质疑与叛逆的劲头，也为加入那些新派学者的行列埋下伏笔。

“我是小狼，不是沉默的刍狗。”

尽管我也不知道究竟要做些什么。

耳边依旧悠悠地唱着。

“你要改变一切，你要冲上云天～”

“你要加官进爵，你要成功迁越…”

孤臣孽子—独狼与三藩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