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臣孽子—独狼与三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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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狼君回忆篇3:夏虫不可语冰

依稀记得,大约还是天启年的时候,有那么一位特立独行的诗人,靠着一些较为奇巧的词句,在荆湘地区混得小有名气。

且说他的外相吧,也算是遗世独立,面目潇飒,头顶染着一席霜花般的白发,身着深色蓝襟,披着桔红色的围脖,真个飘飘欲仙,颇有魏晋名士的感觉。

尽管二十出头就学富五車,出人头地,但他似乎对于往后的生活并没有什么精明打算,既不肯为着那些上门探访的高官卖命,也不愿对于世俗规矩多言。说好听点叫高风亮节,说难听点就是不会过日子。人家在戏台子上唱多少是可以拿点钱财,而他为了写歌这点兴趣,经常辗转各地采风,不光不赚还要倒赔钱。

他就是明末的“小信陵”。

你别说,这密密麻麻的历史卷册上,乐意散财而被叫作“小孟尝”的人不少,可是继承魏国公子头衔的,到我目前为止所见,独他一份。

不过,自那次我到他家探访过后,才知道这“信陵”二字,可不是他乐意给自己给号起来的——那是后话了。

除去工作和读书时间,他最喜欢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坐在家中的高台上,唱着他自己写下的几首小歌,这其中有那么一首取材于庄子《秋水》典故的,我现在根据着印象写给诸位:

“三季虫,不知冬,若有雪花入我梦中/我那时又该如何将之形容~”

文白交杂,情真意切,听得人热泪盈眶,抽泣不已。

“用尽我,残破的,夏天勉强入耳的歌喉,换你一字带过~”

字字珠玑,触人心弦,唱碎天底下多少孤苦者的不甘。

一曲唱罢,还有一小段独白。

“我梦见了一棵树在苍茫的雪地里。

我没见过那样的雪,也没见过那样的树。

我不知道它们是否真的存在,因为是梦中的场景。

所以,此刻不存在这里的,或许应该是我吧。”

“你会懂。”他如是说,不知道是对着谁讲的。

自来,人们会把目光短浅的人比做不可理喻的“没见过冰雪的夏虫”,以嘲笑他们的无知与蒙昧。可换个角度想想,又有谁知道,只活三季的夏蝉在爬上树梢之前,到底用了多少载的努力在地底下苦苦修行,才换得你耳边那一串“无关痛痒”的噪音。

万物法则,命数有限,过了秋天身躯便要凋零,所以一出土便用尽力气歌唱完整个夏天,最后冻死在第一场寒风的前奏里。如此无能,又如此固执。

崇祯十一年,失意的我暂时停止了在浙东的学习与打杂,一路逆水行船来到了湖广,感受荆楚大地的风土人情。偶然间,踏过了小信陵家的门口,被这温润的嗓音给打动,不由想起自己在私塾和师长同门争论的过往年月。少年的自傲与自卑不断啃食着日渐毁坏的大脑,叫我很难以个好面目示人,进而糊涂地,勾带出了对这整个世界的疑惑。于是乎,我驻足在他家旁边的小林子里,无需酝酿,泪水便止不住地淌了下来。

我并不知道他是为了何事而操烦伤神,只是觉得很有感触,想来他大抵和我是一样的人,有着一样细腻而深邃的情绪。

待流尽了泪,风吹干了痕迹,我重新打起精神,决定去拜访一下这歌声的主人。

我走出小树林,鼓起勇气到了他家门口,轻轻地敲了敲。

小信陵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但我能断定,他是知道有人在门外的。于是我等了许久,大概从未初一刻站到了太阳落山,险些要跪了下来。

“来者何人?”终于,我心中的那个高人发出了回应,懒散地从案头站起身,趴在了窗户旁边。

“江东小狼。”我装作演义里那些英雄豪杰,用自以为很壮阔的气势答道。

和传闻中风流倜傥的公子哥不大一样,从窗户上探出头那个身影来看,此时他已较天启年的样子苍老了许多,但仍然怀揣着固执歌唱的心。

他挥手示意我上来,并在桌上沏了两杯茶。

我怀着不安与激动走上了他的房间,羞涩地开口道:“信陵君好…好潇洒,听你唱了一下午了。”

“呵,有趣。”他盘腿坐下,拍了拍衣裳。“说罢,为什么找我。”

“来请教些技巧,总感觉自己讲起话、作起诗来言不达意。想说的太多,可能说出来的太少。”我如实答道。

“嗐。熟能生巧,没啥路子可寻。”他漫不经心地扯扯衣带,拿起茶杯呷了一口。

“那,我想问你,怎么能做到像这样子独树一帜的——世间会写词的人不算少,但我真心觉得,你该是最特殊的那个。”我为了掩饰内心的慌张,也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却不小心被烫到了嘴皮,强忍着疼痛咽了下去。

“这种能力么…其实应该说是缺陷。我总觉得自己的人生被剥夺了一段,终其一生很难做个正常人。”小信陵如是说道。

“这,怎么会呢,看你挺有魅力的…能以魏国公子的名号活在众人心中。”我不无羡慕地说道。

“唉…旁人是这样看的,可谁知道当事者自己的心情呢?”他带着点愠色,似乎想起来什么。

他和我直言说,这“信陵”的名号,是他父母给他取的,希望他能像千百年前的魏无忌一样独当一面,但在心底,其实他并不满意于父母给予他的厚望。

不同于历史上那位窃符救赵、力挽狂澜的大英雄,他不想染指逐鹿的尘埃,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因为他只是他,他喜欢的是歌唱与记载。所以“信陵”的名号对他来说,某种程度是剥夺和压力。

他读庄子,读春秋,给历史上形形色色的人物事迹写不同的歌曲,只是希望以自己思路整理还原一个理想的世界,这点与我倒是一样。

不过,我可不是个含蓄的人,什么样的话都想拿出来说一说,生怕天底下不知道还有这样尖锐的声音,还流动着这样沸腾着的热血。

“我感觉,读那些东西…叫人快歇斯底里了。”我勉强止住胸中涌动的情绪,“为什么史书上总是一样无趣的事,几千载似乎什么也没改变!”

“精神状态不好么…硬要说的话,这世上没有人是不疯的。”他冷峻地答道。

“呵,呃呃。”我尴尬地笑笑:“兴许吧,至少那些街头卖艺的都知道要讨口饭吃,而我只会喋喋不休地与人辩经。”

“倒也不必给自己贴那么多标签。”他摆摆手,放下茶杯,起身去关窗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出路。”

见他有点送客的意思,我开始心慌起来,错乱间,思绪不知道飘向了何处。

“我爱上了那个浙东碧梨街的一个姑娘,想写点东西给她。”看着时候要晚了,我红着脸,终究是憋出来这句话。

“怎样的?”他微微一笑,回到座位上来。

“好像是一个西域来的胡女子,长得很英飒,也很能唱曲,总爱戴着一对狼耳朵。”

后续又描述了一些细节,我不太记得清了,就是记得清,现在的我也很难拉下脸把这些话记录下来。

“哦…”他轻描淡写地,然后转过身去,拿起毛笔写了些什么。

过了一会,他放下笔。

“你平时唱歌怎么样?”他问道。

“不咋样,挺容易走调的。”我答道。

“那估计不太好办…你先唱几句我听听。”他叹了口气,道。

他让我开口练了练声,我也就咿咿呀呀地唱了几句,他闭上眼默默听着。

“还行,虽然有点怪,但在能训练的范围里。”听罢,他评价一句,接着便自己示范了一下。

他开口唱道:

“五月长~相思长,送你蝉声作红妆…”

这首歌名叫《五月长》,不光是写给小狼公主的长情告白,也是对天下离愁的哀叹。

那声音,真个摄人心魄,天上无有。那晚我明明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小椅上,却好像在他勾勒的世界中飘荡了几千年。

“我不确保她能感动多少,但至少是情真意切的,但愿你能成功吧。”唱完,小信陵说道,把谱子递给了我。

最终,我们结束了交谈。我拍拍胸口,大口呼吸着空气,拿着手中滚烫的小谱,心神未定地下了楼。

……

后来,第二首《七月久》,是自湖广邮寄到江左的,他告诉我,这首与之前那首的唱腔几乎一样,但句子有所不同。就是“七月久,相思旧,还乡何必衣锦秀。”

“这会不会敷衍了些?”我想。

后来才发现,这个想法实是大大的谬误,《七月久》的效果远远大于《五月长》,两首交相辉映,堪称绝句。

“恬淡时光空自守,天高海阔谁与游,惟愿年年花红透,不求岁岁数绡头。”

自那以后,我此生再没听过这么好的歌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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