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君回忆篇4：一去不返的蒙昧

在荆楚大地又逛了数日后，拿着小信陵给的谱子，我心绪复杂地回到了浙东。在大道上七转八转，莫名又回到了碧梨街，可以说是轻车熟路地走进那条小巷。

之前那次的乡试落了榜，于我也是个不大意外的事——尽管我可以保证，此生再没有像那样认真读课本的时候了。但毕竟，中个“举人老爷”，实在是百里挑一的难事。

那又如何？至少我尝试过了，而且那臭气熏天的考场，我也是不想再去的。人世百年，值得付出的事还有很多，并不限于做官一条道，更何况时下战乱纷纷，兵戈不息，有识之士热衷结社，还有那么多意见要等我写来发表呢…

但是，直到弘光二年以前，江南这块土地都还处于歌舞升平的闹剧之中。不是没人看得穿，只是没人想醒来——包括我自己，当时也不过是借着一点笔墨书写豪情壮志，同那些沽名钓誉之辈无何不同。

你说复社陈子龙？这我断然比不得的，他们那帮闹得最欢的志士，早在顺治初几年就死绝了，我却竟苟活到康熙年间，你们可想而知我是个什么货色。（浓厚的墨水覆盖了页脚）

罢罢，还是看看远处的戏楼吧。

西域来的那个胡女子，紫发桔裙，眉目温婉，还喜欢戴着狼耳配饰。虽然有风情万种，可实际她的身子并不算羸弱。不光琵琶弹得狂热，舞起剑来也是轻盈优美，与这江南水乡的柔姿之女形成了鲜明对比，叫人耳目一新。在长年的歌声和巡演中，逐渐在浙江积累起了不小的名声。

正因如此，来竞争她的人很多，从早排到晚，碎银碰撞声不断，可谓白居易诗中的“一曲红绡不知数。”

“诶诶，诸位公子莫要着急，也讲究个先来后到不是…”看着热情过度的众人，戏楼护卫慌慌忙忙地说道。

可这姑娘性子甚是高傲，得让众人一个一个展示自己的才能，她才能趁心如意。于是经过第一轮的诗词选拔后，挑出了十来位有些才艺的青年——侥幸地，我被选中了进去。

那一晚，灯火通明间，旧歌旧舞不断，总惹人泪眼朦胧。我持着半满的杯子，肘放在桌上扶着头，恍惚间想起了那句“酒酣哪怕旧伤痛，身轻何谈铁囚笼。”

“红云﹀浸没半山坡，夕阳﹀时原野流火，还记得，乍暖还寒时刻～”好戏开唱了。

小狼公主背对着我们，在半透光的帘子里从容地弹起了琵琶。

“山外山，城外城，金钗玉影大梦中。回眸一笑落入梦，付之一炬北风中。”小狼公主继续唱着，随着逐渐加快的节奏，众多观众的心也随之加速跳动，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

“云中云，弦上歌，多少悲喜一滴墨。提笔惊觉夏已过，窗外万事声声弱。”几个人已经按耐不住了，在脑中不断勾兑自己的笔墨，思量着如何能把小狼公主的芳心给捕获住。

“台上台，楼上楼，高屋建瓴舞双袖。层层叠叠像星斗，台上华服台下绣。”又有几个人为了掩饰内心的紧张，摩拳擦掌地动着，仿佛不是为了讨得姑娘欢心，而是预备远征似的。

望着一众豪门才子都在施展自己的本事，我觉着颇有些胆怯。那些人应都是在充盈富足的环境中长大的，各色才艺都出人之上，我这等学习旁门左道的顽劣小子，怎可能得胜呢。

“浪拍浪，风吹风，金铁琴筝尽兴弄…”忽然间，歌声停了下来。追求者挨个进去问话，叽叽喳喳一段时间，然后或是欢欣或是失落地踏出隔间。

我排在较为后面，半是不安半是激动地等着位次，脑中预演着下面的情节。但真正轮到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时候，却颇有点恍惚。

“我给唱支歌吧。”慢慢走进隔间，看着小狼公主那冷峻又温热的面庞，我小声说道。

“啊？你这小伙，着实有胆。他们都怕自己声音不入耳，说不敢乱唱。所以都选了演奏或者对词编诗——再不济就是讲故事啥的。”小狼公主说着微微晃着脑袋，我不敢应声，只能干笑了几下。

卖弄着从小信陵那学来的本事，我在小狼公主面前清嗓唱起来——其实本来也不抱希望，只图留个好印象就行，谁知那《五月长》的价值竟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显现了出来。

“这么好的词句，真是有劳弟弟了…”听完歌声，她捂嘴笑了两声。

“谢过谢过，姑娘见笑了。”我抱拳说道。

“但你嗓子确实不太行，是唱太多了么？”小狼公主忽然问道。

“非也，这点歌唱并不劳事。”我说。

“那怎么这样奇怪？”她问道，略微凑了过来，叫我有点慌了神。

“啊，鄙人患有心病，时常爱在树丛中大吼大叫，逐渐就把嗓子给喊坏了。”慌乱中，我不知道为何，把这些于自己不利的话全盘托了出来。

“哈哈哈哈…”她不顾着仪态，笑得前仰后合，惹得隔间里热闹非凡。“竟是个癫子。”

我沉默不语，复杂的情绪堵在胸口。

“那你为啥患上心病的？”她又问，带点好奇的语句。

“能为啥，天地不仁，万物刍狗。说来说去这几句陈词老调。但时下国中动荡，我看着人间这许多悲苦事情，心里实在不好受，总觉自己得去改变些什么才好。”我说道。

她又是一阵笑声：“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东西呢…竟是这些话。你为何不找个朋友叙旧，非要到我这来唠。”

“我…我也不知道。”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她也没继续追问，毕竟这点寻欢的老底大家都心知肚明。

“但你以后可不能这样乱吼了。喉咙里血丝多了对身子不好。”后面小狼公主摆正了态度道，这估计是她的亲身经历。

我们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许久，看时间拖长了才不得不结束。我背过身就这样缓步踏出了隔间。

“看剑！”临走前，她一改演出的柔情，英飒地喊了一声。

听到声音，我迅速反应过来，用在小树林里拿树干发癫时学到的本事，抽起了身旁的椅子就往身前挡。如此滑稽地来回动了几步，手臂灵活地画了几个圈，权当与她过几招。

她也没用狠劲，撇撇嘴道：“有趣，好几个都吓破了胆的——你回去再好好练练。”

等最后几位追求者结束后，小狼公主慵懒地趴到了戏楼的高台上，对楼下那些狂热的追求者说道：

“抱歉各位，小女心有所属了。”

她公布了结果——“黄嘉琪”胜。这自是有人不服的，但大家只是唉声叹气地离开了戏楼，引发些许骚乱，好在最后也没有大吵大闹。

现在回想起来，这段经历，也仍然不知于我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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