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的幻梦5

这时间，戏台上逐渐变幻起来。婴宁提前预备知了什么，默不作声，闭上眼，开始冥想,并提醒了一句，”看不下去不要硬撑着，把眼睛闭上吧。“

“哼，我就没怕过什么。”被这样一说，小张内心的好胜被勾引出来，非要看个究竟。

台上，张苍水先生的身影扭曲，随之而来的是覆盖的了整个舞台的暗色潮水，以及……

一些极其倒胃的画面，疯狂地充斥在戏台上，冲击着感官。那是一种极致的折磨，根本无法用简单的言语形容，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就是一大团由恶意、诋毁、诽谤、冷漠等一系列负面情绪所组合在一起的东西，像是一个极大极多的苍蝇巢，包裹着腐烂的蛆与叶，它挥动着不可名状的勾形触手、囊泡和爪牙，似要毁灭世间一切热忱的信仰。与它对视一眼，就能刻骨铭心地体会到那些苦痛，五脏六腑都要争先恐后地跳出自己的位置，从体内逃将出来。

“我笑得肝胆欲裂，痛得情真意切。”

可以说，这种邪恶的力量，是人世间千百年来造就绝望之源的集合体。

看到此时，小张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也顾不上别人怎么看，满肚的胃酸忽然就倒腾出来，冲到口腔中，接着扭头到旁侧，把嘴中之物吐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难受——不是，他们真的什么都能干出来？“小张呼哧呼哧喘着气，擦了擦嘴中垂下的唾涎，狠狠地甩在地上。

“岂止呢，你不晓得的事多了去了……而且也不是我这里瞎编的，你们那个世界确实有人在这么说这么做，所以这些东西才能被照在这里。“婴宁睁开眼说。

”好的，婴，宁，姑娘，我知道了，我全，知道了，我不用再看了。哦哕……小张一手扶住额头，一手拍打着自己的胸口，试图遏制自己的反胃与心寒，可那感觉实在强烈，眼睑里似乎要痛出好几滴泪水了。

见小张实在疼得难以自拔，婴宁心生了些许怜悯，在自己的花篮里细细摸索，从盆底挑出一枝紫红色的梅花，递给了小张。

“叫你别看，现在好了，唉……给，拿好了。”

“这是……”

“扯一瓣，放嘴里嚼一嚼。”婴宁伸出手指示意道。于是小张照着做了，青涩的花汁流淌在整个口腔之中，进而顺着食道漫延下去。说也奇怪，那些花汁似乎有着特殊的温度，不一会就开始灼烧起来，像白酒一样在身子里从内而外地发起烫，将透心凉的寒意与恶心慢慢驱赶。看来，这也是在幻境中解密的一部分。

“现在怎么样？”待小张正常些后，婴宁问道。

”谢谢。好多了啊。“小张的眼神逐渐从涣散的状态中凝聚回来，思绪重新回到戏台前。

“原来这个世界还能奸邪丑恶到这个地步，什么秦桧蔡京在这都排不上面，全然是我低估了那些小人的本事。啊啊！“小张重重地捶了几下大腿，愤懑地说。

“他们说什么都是他们的事，你自己既然相信一个东西，就要坚持下去哇。”

”可是，可是真的好难。以前我没觉得，现在……”小张紧锁着眉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自打记事起，他就从未如此怀疑过自己的信念，现在，他忽然有些理解自己师父为何总是那么神经质了，有些东西，真不是人的血肉之躯能扛住的，精神层面也一样。在那种氛围里活久了，不癫也狂，极其容易躁郁。

不过，像婴宁给的这束梅花却是某种解药，用另一种难以形容的清澈体验，把那些过于强大的敌对力量给遮盖住了，叫人能迅速重振旗鼓，不惧世俗流言。要是三闾大夫当年能有这玩意，想必也不会投江自尽了罢。

小张这样想着，恍惚间，看着眼前姑娘递花的那双白皙小手，发觉真个是古文上说的“肤若凝脂”，再伴着嘴中的残留的花香与回荡耳中的戏声，瞬时，这个少年的情思不由得被拨动起来，几股热流自血管末端涌上心口，不觉间就叫脸颊泛了红，又连着打了几个寒颤，最后目光不自觉地又停留在了婴宁的脸上……

这一看不得了，一看那小脸，就真个是”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对眼明秋水润“，加上染着红晕的脸颊和桃色小嘴，实在是可爱极了。先前居然都没发现，她居然有如此魅力。

“咋了，嘻。”婴宁似乎看出了小张的心思，但还是故作不解地问道，”盯着我干什么，我面上长痦子了？“

小张连连摇头，想着解释自己的失态，可是心跳却扑腾扑腾地难以停下来，真个尴尬至极，最后为了开脱自己，急中生智说了那么一段泰然自若的深沉话：

”哎，那个什么……啊，对对。所谓‘往日欢愉不堪收，奈何前事渺如仇’嘛。“

“哎呦，突然诗兴大发嘛，还情意绵绵的——我以为你这小楞头只会慷慨激昂地造势呢。”婴宁继续打趣道。

“没的，我没这么好的文采，是师父先前爱念叨，我就学来了——据说他是从明末湖广，什么信陵公子那听来的。像姑娘你带我游历这幻境的几日，看了那么多的东西，属实勾起了我的许多思想，但我也不知道那些想法究竟是我见过的，还是我根本从未了解的，导致困惑得很，所以一时就出了神。“小张道。

“何必分得那么清呢。”婴宁问道，“你自打进这来，不也从未询问过我是怎样一个存在么？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带这一路么？”

“虽然总是寻人短处，但不得不说，你确是个充满善意与热忱的女儿，叫人很舒心，我也愿意坦诚相待。我就感觉到了这么多，别的事情我也懒得知道。“小张说，慢慢转移了话头。“讲真，看了那些充满恶意与冷漠的东西，我很想大哭一场。但又不知道究竟要哭什么。可直接哭出来罢，又怕人笑话没出息。”

“和你说的让我想笑就笑一样，你自己想哭就哭呗，又没人拦着你。”婴宁撇撇嘴。

”哎呀，男儿有泪不轻弹。先前看书看到激动处掉了眼泪，被师姐和师父看到了，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羞呢，可他们关心我，又不好意思直接回避掉，就这样像条小狗似的，被逗着耍来耍去……哎哎。“小张转过脸去。

“这有什么，有些人就是心思敏感些，容易动情绪。而且，你至少还有人关心，可我没人陪着，只能妄自嗟叹啊……哦对，还可以说给它听。”说着，婴宁又拿起了自己手中那叫“雨怡”的小兔子开始把玩，呼了几口热气。

”可是我还是觉得，能自己扛就自己扛过去好，依赖别人的情绪，迟早会崩塌的。”小张无可奈何地说道。

婴宁低头不语，一直掐着小兔子的长耳朵，似是在琢磨他的话。

良久，她才说了一句：“你还是太‘乖’了，这可不太好，按理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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