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护城河淤了百年，如今淌的不再是污水，而是比特洪流。

河面上漂满发光键盘，键帽间蠕动着铜钱大的黑虫，聚时成"正义"二字，散时化"喷子"图腾。摆渡人周驼子收了橹，改行当起"舆情舵手"，专在漩涡处撒网捕捞"热门词"，炼成丹丸卖给直播间里的吼天尊。

城东废钢厂改造成"清醒批判基地"那日，上千台电脑排作八卦阵。

戴红箍的监工挥舞数据鞭，抽得键盘侠们十指翻飞："黑明星妆容叫'审美觉醒'！骂企业家捐款是'洗钱新招'！"新来的学徒王二愣子怯生生问："若遇着真善事当如何？"监工一鞭子抽碎他的防蓝光眼镜："蠢材！好人好事怎引流量？要鸡蛋里剖出恐龙骨才算本事！"

西厢房更奇，十排AI水军昼夜吐黑泥。

白衣术士往机器里灌"阴阳怪气浓缩液"，出口便成："医生手术成功？肯定是收了红包！""消防员救人受伤？作秀搏编制！"有个青皮后生偷舔滴漏的药渣，顿时眼珠充血，冲到妇女儿童医院门口直播："剖腹产医生必藏婴儿秤卖钱！"——当晚便涨粉五千。

清明那日，翠娥给亡父烧纸扎别墅，偏被拍成视频配文"女拳炫富"。

弹幕里顷刻飞出万条裹脚布："爹味遗产！""吃男人绝户！"最绝是个黄V认证"独立观察家"，从青烟走势分析出"冥府父权余毒"，点赞数比纸钱灰积得还厚。翠娥握手机的手抖如筛糠，恍惚间见亡父在火光中苦笑："当年批斗会上挂的'孝子贤孙'牌，倒比这数码裹脚布轻省些。"

书院遗址上新建的"传统文化打假中心"更热闹。

书生模样的主播举《论语》残页咆哮："看这句'唯女子难养'！老祖宗都骂女人！"其实那竹简分明写的是"唯汝子谦让"，但看客们早塞着"厌女"牌耳塞，只顾往虚拟功德箱砸硬币。老教谕的鬼魂在直播间飘过，吟了句"三人成虎曾参杀人"，反被举报封建余孽永封账号。

菜市口刑场翻新成"正义仲裁广场"，每日申时行电击之刑。

这日绑上来的是卖炊饼的武大嫂，罪名是直播时说"男人也能带孩子"。十万键盘侠举起云刑棍，把"女拳叛徒""婚驴觉醒"的烙铁烧得通红。刽子手却是个戴VR眼镜的衙役，高呼"用数据说话"——大屏亮出伪造的"95%男性反对"，电闸一拉，武大嫂的账号便焦如黑炭。

忽有头铁举人击鼓鸣冤，呈上证物：

某诗人写"春风又绿江南岸"，被鉴为"影射绿化工程贪污"；童谣唱"两只老虎跑得快"，被批"宣扬丛林法则"。陪审团的AI判官转动电子佛珠，诵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然流量至上前提下，何辞不可造？"举人还要争辩，早被"寻衅滋事"的代码锁喉，拖进热搜乱葬岗。

茶摊赵老板亲眼见证过"弑神流水线"。

那日卖唱瞎子随口哼"善有善报"，被剪辑成"鼓吹宿命论"，转发者附上"穷人活该受苦"的解读；三日后瞎子改唱"人定胜天"，又遭断章取义为"否定扶贫成果"。最后老瞎子摔了琴哭嚎："我嘴是借来的，还你们可好？"看客们却哄笑着拍下这幕，配上"网络乞丐现形记"的标题。

更精妙是"辩证法屠宰场"。

后生写"艰苦朴素是美德"，键盘侠甲骂"歌颂苦难"；同一人写"追求美好生活"，键盘侠乙斥"拜金主义"。两派在评论区杀得昏天黑地，却不知作者早被平台扣上"引战"罪名封号。躲在数据背后的操盘手数着分成，给两派头目各发"最佳辩手"电子锦旗——原是左手打右手的戏码。

中元节鬼门开时，赛博忘川水漫过防火墙。

十万阴兵借道5G基站，皆是历朝被唾沫淹死的冤魂：有因"清风不识字"被斩首的书生，有被污"偷汉"沉塘的寡妇，有被指"妖言惑众"车裂的方士。如今他们举着"键盘侠祖师爷"的幡旗，看阳间后辈敲电子木鱼笑出泪来："当年我们被唾沫星子淹死，如今你们泡在口水池子里竟还快活！"

奈何桥改造成举报按钮，孟婆汤升级成"记忆清除包"。

鬼魂们排队领取投胎套餐：选"无脑黑"送水军资格证，择"理中客"配禁言大礼包。忽见秦桧与魏忠贤勾肩搭背飘过，胸前挂着"特约评论员"工牌，碑文改作"历史虚无主义先驱"——原来这忘川河底的淤泥，早被制成赛博时代的金砖。

冬至夜，文昌阁的电子屏忽然崩出乱码。

墨猴从古籍数据库里跳将出来，这些被历代文人养着舔笔砚的小精怪，如今浑身沾满污言秽语。它们撕碎"文明公约"，推翻"算法神坛"，在城墙上用臭墨汁写满真话。键盘侠们惊恐地发现，自己发出去的黑评全变成："我是傻缺""我领钱发帖""我九年义务教育漏网之鱼"。

数据河开始倒流，淹了"清醒批判基地"。

监工们抱着黑心钱箱溺毙时，王二愣子突然扯下红箍，露出被代码烙伤的额头。他夺过AI水军的"阴阳怪气浓缩液"，尽数倾进护城河——霎时黑虫死绝，河底浮起十万块键盘残骸，每块空格键上都刻着"人"字。

墨猴跳回云端前，在城门口按下永久弹窗：

"当你们敲键盘审判他人时，可曾听见体内良心断弦的声音？"

作者：第二章完

【极地日报】

全球大明星李宗明被杀，警方正在调查其死因。

极地三号区成功派出“五号”飞船飞出太阳系，向全银河系进发。

“四号”飞船在边界处失联，失联原因未知，宇航员已被下达死亡通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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