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馨茶楼的霉斑在西洋香水里发酵,跑堂的端着咖啡壶穿过"难得糊涂"的拓片,褐渍在宣纸上漫出只镀金怀表的形状。檐角铜铃响时,穿阴丹士林布衫的女学生抱着《新青年》跑过巷口,油纸伞尖戳破了茶楼里黏稠的体面。
钱掌柜托着鎏金水烟袋,翡翠扳指压着《申报》股票栏。檀木架上供的"宋瓷"梅瓶肚里插着蔫萎的玫瑰,瓶底"景德镇制"的蓝印被半卷英文账簿遮着——那账簿记着前日当掉狐皮大氅换来的银元,墨迹混着当票上的朱砂,倒像条吐信的赤链蛇。
"虎跑泉水泡普洱方显真味。"他掸了掸长衫前襟,袖口磨白的缎面裂开道细缝,露出瑞士表链冷硬的钢壳。柜台后堆着贴"仁丹"广告的樟木箱,箱里锁着地契,契约边角粘着去年佃户送新米时蹭上的糠皮,黄澄澄的碎屑在阴影里发着磷火似的幽光。
白四小姐的蕾丝阳伞投下铁栅般的影,巴黎定制的皮鞋跟卡着半截裹脚布。她抿了口英国红茶,杯沿胭脂印盖住茶沫,桌下绣鞋蹭掉沾在丝袜上的鸦片膏。"劳伦斯先生的新诗妙极。"她抚着脖颈间的珍珠项链,第三颗珠子内壁刻着"裕丰当"的戳记——那是拿亡母的翡翠耳坠换的。
二楼爆出喝彩。周先生挥毫写下"自由平等",笔锋刻意抖出三分康有为的筋骨。砚台边红铅笔批注的《狂人日记》摊开着,"吃人"二字旁朱批"有伤风化",页脚却卷着半本春宫图册。学徒捧着浆糊筒候在门外,筒底粘着今晨查封《新潮》杂志的封条,糨糊的酸味混着未干的油墨,在走廊酿成团浑浊的雾。
后巷传来瓷碗碎裂声。卖炊饼的老吴被巡警推搡着撞翻煤堆,《新青年》散落在地,纸页沾着带血的煤渣。钱掌柜皱眉合上雕花窗:"晦气。"白四小姐用蕾丝帕子掩住鼻尖:"穷酸味。"周先生蘸墨补完落款,笔杆上"礼义廉耻"的刻痕深深陷进指节,像四道勒进皮肉的绞绳。
穿长衫的账房先生夹着黑皮包叩门,青石板上蜿蜒的水痕漫过当年佃户按手印的印泥。跑堂的擦掉"自由平等"底下的墨渍,抹布一抹,露出光绪年间欠薪案的老账本。留声机突然卡住,《夜上海》的调子拖着长音,转盘背面粘着伙计们讨薪的联名状,宣纸边角还留着半枚带牙印的柿饼渣。
黄铜吊灯投下蛛网般的影,白四小姐腕间的欧米茄镶钻表停摆,表盖内侧小像泛黄——那是她逃婚时撇在渡口的童养媳。周先生袖口线头突然崩开,露出腕上三道戒尺伤痕,当年他便是用这手抄下《天演论》,转头向学监告发同窗私藏禁书。
煤油灯亮起时,钱掌柜袖袋里的当票滑落,票根粘着佃户女儿出嫁时的红头绳。白四小姐手包夹着的退婚书被香水浸透,落款处印着泪痕化开的"自由恋爱"。周先生兜里的润笔费散落几枚铜板,钱眼儿里还嵌着查封《晨钟》杂志时扯碎的纸屑。
穿灰布衫的报童冲进茶楼,新到的《申报》头版印着女学生游行照片。钱掌柜用股票行情遮住新闻,白四小姐将报纸垫在茶杯下吸水渍,周先生拿它包住春宫图册。霉斑悄然爬上西洋壁纸,在"德先生"与"赛先生"的标语上开出惨白的花。
檐角铜铃又响,女学生的钢笔尖折在石板缝里,笔杆上的"兼爱"二字正对着茶楼招牌剥落的金漆。雨忽然落下,煤渣血污汇成细流,卷着当票、胭脂印和查封令,汩汩涌向阴沟深处。茶楼里飘出咖啡混着鸦片的怪香,跑堂的擦窗时碰倒梅瓶,玫瑰枯瓣盖住了瓶底"景德镇制"的蓝印。
【线索1】
讽刺文将更新至第五十章(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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