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阁的霉味浸透了四库全书的残页,吴子敬伏在紫檀案前抄《文心雕龙》,狼毫尖凝着半滴混了胭脂的墨。檐角铜铃响时,穿灰布衫的校书郎抱着函套经过,瞥见案头那叠《鹤林玉露》的手稿,纸角分明粘着前日张秀才呈给书局的《玉壶清话》校注本碎屑。
"吴先生这篇考据当真精妙。"书商老吴递上银元,袖口滑出半截当票——那是上月典当宋版《容斋随笔》的凭证。吴子敬的玳瑁眼镜映着墨迹未干的"独创"二字,镜腿缠着的丝线却是从藏书楼撕下的借阅登记簿棉线。
二更天,油灯把影子钉在格窗上。吴子敬翻开李举人的《金石札记》,裁刀划过"商尊周鼎考"的篇章,碎纸片落进炭盆,火舌舔舐间现出"嘉庆六年抄"的水印。砚台边摆着新刻的私印,印纽雕着麒麟,底座却粘着半片从书局废纸篓捡来的版权文书残角。
"此文乃十年心血!"茶会上吴子敬拍案震翻盖碗,碧螺春泼在《文苑英华》的扉页,盖住了某位寒士的藏书印。座中王员外捋着山羊须点头,他腰间玉佩坠着的流苏,实则是扯碎的《四库辑要》书签穗子。
三伏天正午,穿阴丹士林布衫的学生撞开楠木门。汗湿的《声律启蒙》拍在案头,翻开处墨迹如蝌蚪游动,字缝里爬出吴子敬三年前发表在《文林》的《对仗源流考》。蝉鸣突然刺耳,吴子敬袖中滑出犀角柄裁纸刀,刀锋闪过时,学生衣襟裂开道口子,露出内袋里当票的朱砂印——和他袖中那叠一模一样。
"少年人莫学市井讹诈。"吴子敬抚着案上青田石镇纸,石底阴刻的"文心"二字沾着墨垢,细看却是刮去原主名讳后重凿的凹痕。窗外槐花落进砚池,盖住水里晃动的《艺文类聚》残影。
秋闱放榜夜,吴子敬的新著《骈林粹语》摆在贡院明伦堂。琉璃灯下,书页间突然爬出蠹鱼,啃食处显出来历不明的眉批——恰是落第举子周寒窗在破庙墙上题的诗句。监考官举起放大镜时,吴子敬的麂皮靴底正粘着半片带血痂的草纸,纸上"宁可枝头抱香死"的残句,分明是周寒窗咳血时写在馒头铺包纸上的绝笔。
冬至那日,文庙照壁贴满揭帖。吴子敬的《经义辨微》段落被朱笔勾出,旁注蝇头小楷竟与东瀛流传的《汉籍考》手抄本如出一辙。风雪穿过棂星门,吹开他狐裘大氅,襟内暗袋露出半张船票——恰是书商老吴逃亡关外那夜的班次。
更夫敲过五更,吴子敬在藏书楼顶层焚烧信札。火光照见《骈体文钞》书脊里夹着的借条,借款人是三年前投江的穷塾师。灰烬飘到院中枯井,井壁苔痕间突然现出"文贼"二字,那笔画走势竟与他案头《兰亭集序》摹本分毫不差。
惊蛰雷响时,吴子敬在碑林办雅集。雨水中"自撰"的墓志铭渐渐晕开,露出底下前朝某位被黜翰林的谥号。众人作鸟兽散,只剩他的影子被钉在《玄秘塔碑》上,腰间玉佩穗子散开,丝线末端系着半枚生锈的活字——正是当年印刷《文林》期刊用的铅模。
寒食节冷雨淅沥,文渊阁的《骈林粹语》突然自燃。火舌舔舐处显出一行行银朱批注,皆是这些年被剽窃者的名讳。灰烬堆里爬出只蟑螂,背壳纹路恰似吴子敬私印的篆文。穿堂风卷起残页,墨香里混着腐鼠味,终究分不清是书香还是铜臭。
【录音】
“001?”
“听得到吗?”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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