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日的阴雨终于放晴,柳清璃命人在庭院中摆下琴案。她指尖轻抚琵琶弦,弹的是一首鲜为人知的民间小调《青梅引》。这首曲子看似简单,却暗藏玄机——当年柳如霜曾将它改编成琵琶曲,只在及笄礼上演奏过一次。
"小姐,三殿下到访。"小翠匆匆走来,声音压得极低,"还带了两位礼部的大人。"
柳清璃唇角微勾,手上未停:"就说我偶感风寒,不便见客。"
小翠刚转身,柳清璃突然变调,指尖在弦上重重一划,琵琶发出裂帛般的声响。这变调手法极为特殊,是柳如霜独创的"断肠引"。
"柳小姐好雅兴。"
低沉的声音从月洞门外传来。萧云瑾一袭月白色锦袍,腰间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他身后果然跟着两位官员,正惊讶地望着柳清璃手中的琵琶。
柳清璃佯装慌乱地起身行礼,故意让一缕青丝垂落额前:"不知殿下驾到,有失远迎。"
"无妨。"萧云瑾的目光落在琵琶上,"这首《青梅引》...柳小姐从何处学来?"
"幼时听一位老乐师弹过。"柳清璃轻描淡写地回答,手指不经意地抚过琴弦,奏出几个零散音符——正是柳如霜当年改编时加入的独特过渡音。
萧云瑾瞳孔微缩。他转向身后官员:"二位大人不是要请教《乐府诗集》的校勘问题吗?柳小姐精通音律,不妨一起探讨。"
柳清璃心中冷笑。什么校勘问题,分明是借机试探。她温顺地引众人到凉亭就座,吩咐小翠备茶。
"下官近日校勘《乐府》,发现《长歌行》中'阳春布德泽'一句,有版本作'阳春布德泽',不知孰是孰非?"年长些的官员问道。
柳清璃捧起茶盏,先轻嗅茶香,再小啜一口——这是柳如霜标志性的饮茶姿态。她放下茶盏时,指尖在杯沿轻叩三下:"《宋书·乐志》作'阳春布德泽',当以此为准。不过..."她故意停顿,看向萧云瑾,"殿下书房那本《昭明文选》批注本上,柳如霜小姐曾批注认为当作'布得泽',取'德泽广被'之意。"
亭内骤然寂静。两位官员面面相觑——柳如霜的批注本乃萧云瑾私藏,外人根本无从得知。
萧云瑾手中的茶盏"咔"地一声出现裂痕,茶水渗出,在他月白色的袖口晕开一片深色痕迹。柳清璃立刻取出自己的素帕递过去,帕角那个小小的柳叶绣纹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柳小姐博闻强记。"萧云瑾接过帕子,声音低沉,"竟连我书房中的批注都知晓。"
柳清璃佯装惊讶:"殿下忘了?上月诗会您亲口提起过。"她转向两位官员,"说起来,殿下对《乐府》研究颇深,尤其是《饮马长城窟行》中'青青河畔草'一段..."
她故意提起这首柳如霜最爱的乐府诗,同时观察萧云瑾的反应。果然,他指节泛白,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谈话持续到日影西斜。送走客人后,柳清璃独自在庭院中修剪梅枝。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
"柳小姐今日提起柳如霜,似乎很了解她?"萧云瑾站在她身后半步之遥,声音近在耳畔。
柳清璃手中的剪子"不小心"划过指尖,渗出一粒血珠。她轻呼一声,萧云瑾立刻抓住她的手,从怀中取出锦帕包扎。那帕子上绣着一枝墨梅,角落有个几乎看不见的"霜"字。
"殿下还留着故人的东西?"柳清璃直视他的眼睛。
萧云瑾没有回答,只是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指尖:"柳小姐的手...与如霜很像。"
"是吗?"柳清璃抽回手,转身剪下一枝白梅,别在自己衣襟上,"听说那位柳小姐死得很惨?"
一阵风过,吹落满树梅花。萧云瑾抬手拂去落在她肩头的花瓣,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颈侧:"那夜的大火...没人逃出来。"
"真遗憾。"柳清璃声音轻柔,眼中却结着冰,"我猜她死前一定很恨那个负心人。"
萧云瑾猛地攥住她的手腕:"你究竟是谁?"
柳清璃不闪不避,反而凑近一步,近到能数清他的睫毛:"殿下希望我是谁?"
两人对峙间,小翠匆匆跑来:"小姐,御史大人请您去前厅。"
柳清璃趁机退开,行了一礼:"失陪了,殿下。"
转过回廊,她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小翠递上一封密信:"赵风正在查您十年前的下落。"
柳清璃扫了一眼信纸,冷笑一声:"让他查。"她将信纸凑近烛火,"去准备一下,明日我要去慈恩寺上香。"
"可是三殿下约了明日来听琴..."
"正是要他来。"柳清璃从妆匣底层取出一本陈旧琴谱,"姐姐的《雪夜吟》只作了一半,明日我弹给他听。"
次日清晨,柳清璃换上一袭淡紫色衣裙,发间只簪一支银钗。她特意在耳后点了一颗朱砂痣——位置与柳如霜那颗一模一样。
萧云瑾如约而至,今日他带了一盒珍贵的龙团胜雪茶。柳清璃烹茶时,故意用了柳家独有的"七步法",水温控制在恰好八十度,这是柳如霜从祖母那里学来的秘方。
"今日为殿下弹一首新学的曲子。"柳清璃调整琵琶弦,指尖轻拨,一段凄清哀婉的旋律流淌而出。
这是《雪夜吟》的上半阙,柳如霜生前未完成的遗作。当年她只弹给萧云瑾一人听过,连柳家人都不知道这首曲子的存在。
萧云瑾手中的茶盏突然跌落,碎成数片。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当柳清璃弹到一半戛然而止时,他竟然不自觉地轻声哼出了下半段旋律。
琴声骤停。柳清璃"震惊"地望着他:"殿下怎知这曲子的下半段?"
"我..."萧云瑾猛地起身,打翻了案几,"这曲子叫什么?"
"《雪夜吟》。"柳清璃一字一顿,"是一位故人教我的未完成之作。她说...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听过。"
萧云瑾踉跄后退一步,撞倒了身后的花瓶。瓷器碎裂的声音惊动了外面的侍卫,赵风冲了进来:"殿下!"
"出去!"萧云瑾厉喝。等赵风退下后,他死死盯着柳清璃:"谁教你的?什么时候?在哪里?"
柳清璃不慌不忙地放下琵琶:"十年前,在一个雪夜。"她缓步走向萧云瑾,"有位姐姐在火场中教我弹了前半段,说若有缘见到听过后半段的人..."她伸手轻触萧云瑾的胸口,"让我问他一句:'那年雪夜的承诺,可还作数?'"
萧云瑾如遭雷击,整个人晃了晃。他猛地抓住柳清璃的肩膀:"不可能...那晚没人活着出来...我亲眼..."
"亲眼看见什么?"柳清璃逼问,眼中闪着危险的光,"亲眼看着她被烧死?还是亲眼看着柳家满门遇害?"
萧云瑾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你不是清璃...你是..."
"我是什么?"柳清璃突然笑了,那笑容明媚如春阳,"殿下莫非把我当成了鬼魂?"
一阵风吹开窗户,卷着几片梅花飘进来。萧云瑾恍惚地看着落在柳清璃发间的花瓣,不自觉地伸手取下,却因动作太急,指尖擦过她的耳垂。
两人同时一震。柳清璃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颤抖,而萧云瑾则被她耳后那颗朱砂痣惊得屏住了呼吸——位置、形状,与柳如霜那颗分毫不差。
"殿下脸色不好,要不要请太医?"柳清璃佯装关切,实则欣赏着他眼中的惊惶。
萧云瑾摇头,突然从怀中取出一支白玉簪放在案上:"这个...送你。"那玉簪通体洁白,只在顶端雕着一朵几可乱真的梅花——正是当年他送给柳如霜的定情信物。
柳清璃接过玉簪时,故意让手指擦过他的掌心:"多谢殿下。不过..."她将玉簪举到阳光下,"这梅花雕工虽好,却少了些风骨。我更喜欢带刺的。"
萧云瑾眼中闪过一丝痛色:"是么...如霜也说过同样的话。"
"那真是巧了。"柳清璃将玉簪随意插在发间,"明日我去慈恩寺上香,殿下要一起吗?据说那里的往生殿很灵验,可以...超度亡魂。"
她故意加重最后几个字的语气,看着萧云瑾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好。"出乎意料,萧云瑾答应了,"明日辰时,我来接你。"
待萧云瑾离去,柳清璃立刻唤来小翠:"去告诉慈恩寺的知客僧,明日我要用往生殿的密室。"
夜深人静,柳清璃独自在密室中对着姐姐的牌位低语:"他上钩了。"她取出那支白玉簪,在烛火上慢慢加热,"明日,我要让他在往生殿里,亲口承认当年的罪行。"
当玉簪被烧到一定温度时,簪体上渐渐显现出几行极小的字——那是用特殊药水写下的密文,只有遇热才会显现。柳清璃眯起眼睛,辨认着那些字迹:
"霜儿亲启:柳家危矣,速离京城。云瑾绝笔。"
柳清璃的手剧烈颤抖起来。这...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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