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心弦02

青山镇修车厂的铁皮屋顶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宁遥站在一旁，看着修车师傅从她的轿车底盘下钻出来，用沾满油污的手抹了把额头。

"小姐，你这车至少得修三天。"师傅的话像一盆冷水浇下来。

"三天？"宁遥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没有更快的办法吗？"

"零件得从省城调。"师傅摇摇头，"这老款车型，配件不好找。"

宁遥咬住下唇。她的行程计划被打乱了，杂志社的截稿日期可不会因为她的车抛锚而延后。

"需要帮忙吗？"

靳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宁遥转身，看到他倚在那辆黑色越野车旁，晨光给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他手里转着车钥匙，一副随时准备离开的样子。

宁遥突然意识到，她甚至没想过靳野会等她。

"我的车要修三天。"她指了指身后的轿车，"你...之前说可以继续搭你的车？"

靳野眉毛微微挑起："改变主意了？"

"只是临时安排。"宁遥迅速补充，"我可以付油钱。"

靳野轻笑一声，拉开副驾驶门："上车吧，摄影师。油钱就免了，不过你得负责路上拍照。"

宁遥犹豫了一瞬，但截稿日期在脑海中尖叫。她拎起相机包钻进车里，皮革和松木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莫名让她想起昨晚那个狭小的旅馆房间。

"先去哪儿？"靳野发动车子，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

宁遥翻开地图APP："按原计划，我该去清水河拍日落。"

"清水河？"靳野皱眉，"那条破水沟有什么好拍的？"

"旅游杂志推荐——"

"旅游杂志都是骗外地人的。"靳野打断她，转动方向盘驶出修车厂，"我知道个更好的地方，日落时分的光线绝了。"

宁遥的手指紧攥住相机带："我有详细的行程计划。"

"计划就是用来打破的。"靳野瞥了她一眼，嘴角挂着那种让宁遥牙痒痒的笑，"相信我一次？"

越野车驶上盘山公路，宁遥的抗议被窗外的风景堵在喉咙里。层层叠叠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水墨画。她不由自主地举起相机，按下快门。

"漂亮吧？"靳野的声音带着得意。

宁遥没有回答，但放下了手机上的地图导航。

中午时分，他们在路边一家简陋的饭馆停下。木桌椅被岁月磨得发亮，老板娘端上来的红烧鱼却出乎意料地鲜美。

"你怎么知道这种地方？"宁遥夹了一筷子鱼肉，忍不住问。

"跑这条线太多次了。"靳野熟练地挑出鱼刺，"比赛淡季时，我常接些长途运输的活儿。"

宁遥注意到他说这话时，左手无意识地摸了摸右臂上的一道伤疤。那疤痕比其他的都要深，不像是普通车祸留下的。

"赛车很危险吧？"她轻声问。

靳野的动作顿了一下："习惯了。"

"家人不担心吗？"

"没什么家人可担心的。"靳野的语气突然变硬，"吃你的鱼。"

宁遥识趣地闭嘴，心里却记下这个反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禁区，她比谁都明白。

下午的路程安静了许多。宁遥靠在窗边，看着风景从苍翠山峦逐渐变成开阔的平原。靳野开车时很专注，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像是在跟某首只有他能听见的音乐节奏。

"前面右转。"他突然说。

宁遥坐直身体："这不是主路。"

"所以才带你去。"靳野转动方向盘，越野车驶上一条颠簸的土路。

树木渐渐密集，阳光透过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宁遥抓紧扶手，车子每一次颠簸都让她轻微弹起。

"到了。"靳野终于停下车。

眼前豁然开朗——一片隐藏在树林深处的小湖，湖水清澈见底，倒映着四周的绿树和蓝天。湖心有个小岛，上面孤零零地立着一棵造型奇特的松树。

"这是..."

"我的秘密基地。"靳野跳下车，"等日落时分，光线从那个角度照过来..."他指了指西侧的山峰，"你会拍到这辈子最棒的照片。"

宁遥半信半疑地架好三脚架，调整相机参数。靳野从后备箱拿出两罐啤酒，递给她一罐。

"我不工作喝酒。"宁遥摇头。

"放松点，离日落还有两小时。"靳野在她身边坐下，"你总是这么紧张吗？"

宁遥抿了抿嘴："职业习惯。错过一个瞬间可能就是错过一张大奖。"

"所以你是那种追求完美的类型。"靳野喝了一口啤酒，"难怪会计划到每一站拍什么。"

"有计划不好吗？"

"不是不好，只是..."靳野望向湖面，"有时候最美的风景不在计划里。"

宁遥想反驳，却看到一只翠鸟掠过湖面，激起一圈涟漪。她本能地举起相机，捕捉到了这个瞬间。回放照片时，她自己都惊讶于构图的美感——翠鸟的倒影、水面的波纹、远处松树的剪影，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这张不错。"靳野凑过来看，呼吸轻轻拂过宁遥的耳际。

宁遥突然意识到他们靠得太近了，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阳光和机油的气息。她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

"想学拍照吗？"她突兀地问，试图转移注意力。

靳野挑眉："教我？"

"反正还有时间。"宁遥取下相机，调到手动模式，"这是光圈，控制进光量；这是快门速度..."

她示范着，靳野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相机按钮，眉头紧锁的样子像个认真听课的学生。当他无意中碰到宁遥的手指时，两人都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

"你手很稳。"宁遥轻声说，"赛车手的优势？"

"大概是。"靳野的声音有些哑，"不过这东西比方向盘复杂多了。"

太阳渐渐西沉，湖面上的光影开始变幻。宁遥全神贯注地调整设备，靳野则安静地坐在一旁，偶尔递个滤镜或镜头盖。

当最后一缕阳光穿透云层，将整个湖面染成金色时，宁遥屏住呼吸，连续按下快门。她知道靳野是对的——这确实是她拍过最美的日落。

"谢谢。"收设备时，宁遥真诚地说。

靳野只是点点头，但宁遥注意到他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回程时天已全黑。宁遥本以为他们会找家旅馆，靳野却开上了另一条山路。

"我们去哪？"宁遥警觉地问。

"另一个秘密地点。"靳野说，"放心，不会卖了你的。"

越野车最终停在一处开阔的山顶。靳野关掉车灯，宁遥倒吸一口气——满天繁星如钻石般缀在丝绒般的夜空中，银河清晰可见。

"光污染少的地方才能看到这么清楚的星空。"靳野从后备箱拿出两条毯子，"冷的话可以披着。"

宁遥迫不及待地架好三脚架。长时间曝光下，星光在相机里变成绚烂的轨迹。她完全沉浸在创作中，直到靳野递来一杯热咖啡。

"你车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宁遥接过杯子，温热立刻传递到冰凉的指尖。

"常年在路上的人，总得准备充分。"靳野仰头望着星空，侧脸在星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宁遥鬼使神差地举起相机，对准了他。靳野察觉到快门声，转过头："偷拍？"

"职业习惯。"宁遥故作镇定地查看照片，却在屏幕上愣住了——照片里的靳野眼神柔和，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与白天那个桀骜不驯的赛车手判若两人。

"给我看看。"靳野凑过来。

宁遥犹豫了一下，还是递过相机。靳野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久到宁遥开始不安。

"我删掉？"她小声问。

"不用。"靳野把相机还给她，声音低沉，"只是...很久没看到自己这个样子了。"

夜风拂过山顶，带着松木的清香。宁遥裹紧毯子，突然问："为什么做赛车手？"

靳野沉默了一会儿，指向夜空中的一颗亮星："看到那颗吗？天狼星，夜空中最亮的恒星。小时候我爸常带我看星星，说人应该像星星一样，找到自己的轨道，然后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他喝了一口咖啡："我爸是个普通修车工，但热爱赛车。他省吃俭用买了辆二手卡丁车，周末带我去废弃停车场练习。后来..."

"后来？"宁遥轻声问。

"后来他走了。心脏病，猝不及防。"靳野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十六岁开始参加地下赛车，因为那是唯一能让我感觉他还活着的方式。"

宁遥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靳野似乎从回忆中惊醒，转而问她："你呢？为什么做摄影师？"

"我妈妈是画家，爸爸是记者。"宁遥望着远方，"从小看着他们用不同的方式记录世界，我觉得相机可能是最适合我的工具。它能凝固瞬间，让美好的事物永不消逝。"

"你父母一定很骄傲。"

宁遥的笑容僵在脸上："我爸爸...在我大学时去世了。车祸。妈妈从此沉浸在画作里，几乎不再与现实世界交流。"

星光下，两个失去父亲的人并肩而坐，各自沉浸在回忆中。宁遥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对陌生人谈起父亲。

"看！"靳野突然指向天空。

一道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的光芒照亮了他们的脸庞。宁遥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许愿，睁开时发现靳野正看着她，眼神深邃如星空。

"你许了什么愿？"他问。

宁遥摇摇头："说出来就不灵了。"

靳野轻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该回去了，明天还要赶路。"

回旅馆的路上，宁遥在副驾驶昏昏欲睡。朦胧中，她感觉靳野调高了空调温度，还把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她身上。

那一刻，她想起流星划过时许下的愿望——希望这段旅程永远不要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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