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安全屋的铁皮屋檐倾泻而下,在窗台上敲打出不规则的鼓点。周清澜用镊子夹起酒精棉球,小心翼翼地为程越更换肩上的敷料。伤口缝了十七针,在昏暗的台灯下泛着狰狞的粉红色。
"疼吗?"她的指尖悬在绷带上方,没有触碰。
程越摇头,水珠从发梢甩落。他赤着上身坐在折叠床边,肌肉线条在灯光下如同古罗马雕塑,只是多了几处新增的伤疤。安全屋只有十平米,两人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结成相同的频率。
"徐教授全招了。"周清澜将用过的棉球丢进医用垃圾桶,"包括二十年前帮我父亲...处理证据的事。"
程越的肩膀肌肉明显绷紧了。三天前从医院偷跑出来时,医生警告过伤口可能裂开,但他还是执意参加了对徐教授的审讯。周清澜知道为什么——那个温文尔雅的老人,既是她的恩师,也是掩盖她父亲死亡真相的帮凶。
"他以为是在保护你。"程越的声音低沉,"直到发现程远征连你也要除掉。"
周清澜的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徐教授审讯室里的哭诉还在耳边回荡——"清澜,你父亲发现了程氏用拍卖洗钱的证据,那本该交给国际刑警...但我害怕..."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桌上散落的证据照片。其中一张特别刺眼:程远征与某位政要在私人游艇上碰杯,背景里模糊的玻璃柜中,赫然摆着三年前故宫失窃的珐琅彩瓷。
"国际刑警总部驳回了我们的搜查申请。"程越拿起那张照片,指节泛白,"程氏集团的律师团太强大。"
周清澜将最后一段绷带贴好,手指不可避免地擦过他背部的皮肤。程越的体温总是偏高,像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她突然想起医院里他没说完的那句话,耳根微微发热。
"你的枪伤需要休息。"她转身整理医药箱,"李队说敦煌那边可以等——"
"不能等。"程越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很轻却不容挣脱,"父亲知道我们会去,他在销毁证据。"
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腕间的淤青,那是仓库绳索留下的印记。周清澜低头看着两人相触的皮肤,程越的手比她大一圈,指腹有常年握枪的茧,此刻却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文物。
"我们被停职了,记得吗?"她试图抽回手,"没有后援,没有合法手续..."
程越从床头柜抽屉取出一个黑色小盒。打开时,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里面是一枚用弹壳底部打磨成的戒指,内圈刻着日期:他们初遇那天的数字。
"不算正式的。"他将戒指放在她掌心,弹壳还残留着硝烟的气息,"等一切结束..."
周清澜的呼吸停滞了。戒指躺在掌心的重量如此具体,仿佛能压住所有飘摇不定的情绪。她抬头时,发现程越的眼神专注得近乎疼痛,像是要把她的面容刻进记忆最深处。
"你知道我们可能回不来。"她轻声说,却没有归还戒指。
程越拿起床头另一件东西——父亲书房的钥匙,黄铜齿痕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我母亲留下的日记提到过敦煌256窟的暗格。"他的声音很平静,"那里有能摧毁'收藏家'网络的证据。"
雨水拍打窗户的节奏变得急促。周清澜突然注意到程越左肩胛骨上的旧伤——子弹擦过的疤痕,形状像一弯新月。她曾在某份档案里读到过,那是他刚入行时为救搭档留下的。
"为什么是我?"她终于问出这个盘旋已久的问题,"国际刑警有那么多文物专家..."
程越伸手触碰她挂在颈间的怀表,那是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因为我母亲日记最后一页,夹着你十二岁时的照片。"他苦笑,"她写道'这孩子有双看透真相的眼睛。"
周清澜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她打开怀表,里面除了父亲的照片,还有一张小纸条——徐教授当年偷偷塞给她的鉴定口诀。所有碎片突然拼合成清晰的图案:她与程越的命运,早在二十年前就被逝者暗中编织在了一起。
"疯子。"她将弹壳戒指套进无名指,金属触感冰凉,"两个被停职的疯子要去端掉亚洲最大的文物走私网络。"
程越的唇角微微上扬。他起身从背包取出防弹背心递给她:"穿上这个,文物修复师小姐。"
安全屋的灯泡突然闪烁几下,随即陷入黑暗。停电在城市边缘的废弃工厂区是常事。周清澜在黑暗中听见程越摸索的声音,然后是威士忌倒入玻璃杯的声响。
"最后的好酒。"他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敬..."
玻璃杯相碰的脆响中,周清澜接上他的话:"敬真相。"
酒精灼烧着喉咙滑入胃部。程越的轮廓在窗外偶尔闪过的车灯中时隐时现,眉骨的阴影投在眼窝处,显得格外深邃。周清澜突然想起什么,从行李箱夹层取出一个扁平的盒子。
"给你的。"她将盒子推过去,"本来打算结案后..."
程越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改装过的怀表。表面看是普通计时器,但掀开底盖后露出微型分析仪,能检测常见文物材质的年代。"用父亲的工作笔记改装的。"周清澜解释道,"检测到铅同位素异常会震动提示。"
程越的指尖抚过精密的零件,突然停在某个隐蔽的凹槽处——那里刻着两个极小的字母:Z&Y。他和周清澜名字最后一个字的拼音首字母。
"周教授..."他声音沙哑,"你这是..."
周清澜又倒了一杯酒,琥珀色的液体在玻璃杯中摇晃。"以防我们走散。"她的语气刻意保持专业,"敦煌洞窟里GPS信号不稳定。"
程越突然靠近,威士忌的气息扑面而来。在黑暗与酒精构建的私密空间里,他轻轻抵住她的额头。这个不带情欲的接触却比任何亲吻都更令人战栗,周清澜能感觉到他睫毛扫过自己颧骨的微痒。
"我父亲有句话说得对。"程越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周家人确实会带来灾祸——对程家的黑暗秘密而言。"
周清澜无声地笑了。她想起父亲生前常说的话:文物修复师的工作不是掩盖伤痕,而是让历史的真相得以完整呈现。此刻程越的呼吸近在咫尺,她忽然明白了另一种修复——两颗破碎的心如何在不完美的世界里彼此修补。
雷声在远处翻滚。程越的手机亮起,李队发来的加密信息:【程氏老宅今晚异常活动,敦煌专机明早5点】。周清澜看着他将信息删除,侧脸在屏幕蓝光中如刀刻般锋利。
"睡会儿吧。"她将防弹衣垫在枕头上,"我守前半夜。"
程越没有躺下,而是从背包取出一个小型投影仪。白光在斑驳的墙面上展开,是敦煌256窟的立体扫描图。他指着主佛龛右侧的空白处:"母亲日记说暗格在这里,需要两把钥匙。"
周清澜调出手机里翻拍的徐教授供词:"父亲当年交给程越母亲的证据,就藏在这个窟里。"她放大图片,"但这里现在被新壁画覆盖了。"
"所以我们还需要这个。"程越从钱包取出一张老照片——他母亲站在洞窟前,脖子上挂着那枚青铜吊坠。"徐教授说,这是启动暗格的'钥匙'之一。"
周清澜的指尖悬在照片上方。吊坠的锯齿状边缘与她记忆中父亲焚烧的物品完全吻合。二十年前的两个家庭,因为同样的秘密而破碎,如今她和程越却要携手揭开这个伤疤。
雨声渐歇时,程越终于躺下。周清澜坐在床边,听着他的呼吸逐渐变得深长。月光偶尔穿过云层,在他脸上投下窗棂的阴影。她鬼使神差地伸手,轻轻拂开他额前的一缕黑发。
程越在睡梦中抓住她的手腕,呢喃了一个词:"妈妈..."
周清澜任由他握着,另一只手打开父亲的工作笔记。最后几页记载着某种青铜器的X光分析,边缘批注写着"非中原制式,疑为西夏宫廷秘器"。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快速翻到徐教授的供词某页——上面提到程远征痴迷于寻找传说中的"西夏金匮",据说能控制丝绸之路上的所有文物交易。
窗外,东方已现出鱼肚白。周清澜轻轻抽出手,将弹壳戒指贴在唇边。金属吸收了体温,不再冰冷。程越在晨光中醒来时,发现她正对着敦煌地图做标记,无名指上的弹壳戒指在晨光中泛着微光。
"早安,未婚夫。"她头也不抬地说,"今天我们要去盗一座千年洞窟。"
程越的笑容在阳光下格外鲜活。他起身,从背后环住她,下巴搁在她发顶:"周教授,你学坏了。"
周清澜转身,两人鼻尖几乎相触。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清晨,在即将面对最危险的敌人之前,他们交换了一个咖啡味的轻吻,如同两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互相确认存活。
李队的敲门声准时在五点响起。当安全屋的门打开时,晨光如潮水般涌入,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合二为一。
褪色蝴蝶标本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